我還未落座,此時正在韻景台旁,因她這一言,眾人目光都停在我身上。身著淺紫色百花飛蝶錦服,梳了精緻的靈蛇髻,青絲中斜插不少繁複的珠玉,更有天祺賞下的鑲翠綠寶石白珠璫繞金步搖,因我的止步,步搖金光燦然,搖曳不已。雖妝容極淺,但也是我入宮後第一次如此衣飾華貴。我望向天祺,他依舊保持著與嬪妃同處時的溫暖笑容,只眼中似有些不同,終隔著些距離,我看不真切。
「林貴儀可願意?」見天祺不做聲,他身側的皇后笑著道。
「林暖雖心有餘卻力不足。」我恭敬回道:「林暖自幼不通音律,倒叫皇后娘娘見笑了。」
我一語甫出,眾人議論之聲更甚。天朝男子以天祺為首,都崇尚習武以強身健體,武官自不必說,連文官也需如此,而女子則以柔弱為美,能操持家中為上,若習武、騎射乃犯大忌,所以連慕如嵐這些將門之後也只在府中請師傅教導琴棋書畫。反之,若連這些都不會,倒顯極為荒唐,而我現封在高位,在外看來還甚得天祺寵愛,這樣實在有失體統,在這文武百官面前,更是讓天祺顏面盡失了。皇后顯然未想過我不會撫琴,神色有些尷尬,欲再開口,天祺卻在此時出聲「下面是舒貴人獻舞嗎?」
「是」皇后恢復笑顏道。宮人都極其配合準備著絲竹樂器,惠妃高傲離去。
「林貴儀坐到朕的身邊來。」天祺語意透著不容人拒絕的堅定與冷漠。
「皇后娘娘乃六宮之首,應當坐在皇上身邊,林暖區區貴儀,不敢有所逾越。」我在眾人面前拂他的意。
「你想違抗朕的意思嗎?」他聲音驟地沉了下來,四週一片寂靜。
我不再拒絕,坐在天祺另一側。韻景台上恢復絲竹之聲,無數姿色嬌美歌伎舞姬在台上載歌載舞,隨後舒貴人出來,身著七彩流紗衣,妝容嫵媚,身姿婀娜,讓人為之目眩神迷。不多會,皇后稱要去換衣便退下,僅餘我和天祺同坐,氣氛較之方才更為怪異,眾妃雖心有不甘卻不敢出聲,眾臣雖覺與禮不合,但到底也只是家宴,不便出言掃天祺的興。
「既曾在醉香樓當差,會不通音律?」天祺突然開口,聲音只容我一人能聽見。
是啊,我怎麼忘了,他應該知曉我曾在醉香樓一事。「我不過略通一二,與惠妃娘娘相比,就是相形見絀了。」
「略能一二。」他帶著些質疑:「你不想在人前出醜便不惜讓朕在百官面前顏面盡失?」
「普天之下,還有人敢笑話皇上嗎?」
他不再言語,各位番王大臣開始敬灑,天祺喝了不少。心中不免有些擔心,不過看他似乎頗為高興,畢竟最近國事壓得他喘不過氣了吧,能再此時排解一下,我也不想勸解。皇后由月霜扶著回了座位,同天祺一同接受敬酒,跟著喝了不少。我今日雖還未用過膳,此時也毫無食慾。天祺突然轉過頭笑著道:「林貴儀去替朕敬安陽王一杯。」
被稱做安陽王的男子有著銳利的雙瞳,如刀刻般剛稜冷硬的臉並無任何卑謙,氣勢穩健,似並未多飲,我收回目光不再打量,起身走下來,紫寒端著酒壺跟在身後。我為他斟滿酒,聽著他起身說感謝帝君這樣冠冕的話,心中漸清明,這杯酒……。
思忖間,紫寒在身後輕喚小主,我回神,見安陽王正舉著酒杯,該是回敬的意思,正欲接過飲下,餘光瞥見天祺陰冷的神色,心中有了計較:「林暖不會飲酒。」說罷欲回位。
未待我再行一步,天祺忽地站起,將手中的酒杯擲向我,安陽王見勢一把拉過我,然後跪在地上,耳後響起酒杯落地破碎的聲音,似經久不散。
天祺怒道:「小小妃嬪竟屢次忤逆朕的旨意,是將朕全然不放在眼中了嗎?來人——」
海公公上前,小聲跟天祺耳語幾句,天祺忽又大笑:「原來是朕的旨意,允你不守宮規,不過你竟恃寵生嬌,如此不知好歹,朕今日便收回那恩旨,今後若犯錯,一切謹遵宮規。」
眾人見天子大怒,本欲下跪,又見他只怒罵嬪妃,只噤若寒蟬。嬪妃則更無一人願在此時出言為我求情,這也在情理之中,我素來在宮中並無人交好,更重要的是,從來遭天祺冷落的嬪妃無一人再獲恩寵,這宮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誰會願意在此時被牽連。身後是紫寒和元荷,皆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謝皇上。」我神色不變,屈身行禮。
「你先退下罷。」他再坐下,似無限嫌惡,擺了擺手。
我轉身離去。
「怎麼會這樣?」元荷極力壓制方纔的恐懼。
一路都相對無語,許是怕再被抓到什麼把柄,回相思宮元荷關好宮門後便急著問道。
「你方才不是看得清清楚楚麼,聖意本難測,今日能許你最好的,明日也可盡數收回。你在宮中也呆了幾年,看得還少嗎?」我笑道。
「主子怎麼還不著急,奴婢看來皇上真是生氣了,畢竟是在文武百官面前……」元荷的擔憂都寫在臉上。
「皇上許是喝醉了,明兒酒醒了,也就沒事了。」我安慰道。
「奴婢就是為此事擔心啊,即便是喝醉了,下的旨意也是聖旨,豈還有更改之理,何況奴婢在宮中這些年,從來未見哪個惹皇上生氣的主子還能再得皇上寵愛的。」
看來我的話無法讓元荷安心。
「皇上只是收回了一道恩旨而已,我還是林貴儀,又不是降了位分,以後小心謹慎些,在宮中也不會有事。」
「小主若是真能按宮規行事,元荷便不會如此著急了。」紫寒一片瞭然於心的樣子,幫我倒了杯熱茶:「剛吹了寒風,先喝杯茶。」
「主子個性率直,在宮中也已得罪不少娘娘小主,日後怕是……」
「我還沒用過膳,元荷去幫我備點飯菜吧。」我打斷她。元荷許是見我如此安然,也定了定心神,聽吩咐下去了。
「若按宮規,小主明早得去昭陽殿請安。今日除夕守歲,這相思宮便由奴婢和元荷守著吧,小主早點休息。」紫寒幫我整理被褥。「皇上今晚大概也會宿在昭陽殿中,明早不用早朝,許會在昭陽殿遇上。」
用完膳後許久都睡不著,近子時,遠遠有爆竹的聲音響起,打發紫寒和元荷回偏殿後,一個人再躺到床上,終在迷迷糊糊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