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除夕,宮中突然繁忙了不少,祭祀神佛,張燈結綵。天祺也更忙了,聽聞這幾日在宣政殿呆到很晚才回養心殿,只是對我的賞賜依舊不斷。
「皇上最近還在煩憂雪災之事?」我把玩著天祺賞下的一串南海珊瑚佛珠。
「已經撥款讓凌丞相負責賑災一事了。」紫寒點算著東西道。如今她也算是知無不言了,當然是得天祺授意能說與我聽的。
「那怎麼反倒比以往還忙碌不少?」
「東北雪災比想像中更嚴重,與天國東北處相臨的是冰國,災民許是被冰國將士挑唆,似有暴亂之象,如今慕將軍還在管京,又正值新年,實不宜發生動亂,皇上許是為此事憂心。」紫寒提及此也帶了絲惆悵。
「恐怕還不僅如此,若是東北處發生暴亂,那位處東南的越國又豈有袖手旁觀之理,越國多英勇善戰之人,喜爭強好勝,在短短五年時間就由一個小小的部落成長為能與天國、冰國三分天下的大國,他們沒道理不在此時混水摸魚、趁機發兵。即便按兵不動,也是為了讓天國疏於防範,待日後觀清形勢,發動奇襲或是坐收漁利。」我將心中所想細細道出,紫寒滿臉驚異。
「小主竟與皇上想到一塊去了,所以皇上才為此事煩心不已。」
「我尚能想到的皇上自然早已想到,越國狼子野心,不得不防,此時卻不宜先發動戰事。」我思緒流轉,發動戰事至少也要有能讓百姓肯追隨的理由,不然戰亂一起,民不聊生,生靈塗炭,日後即使得勝也定是民心盡失,這樣的國家是成不了氣候的。天祺顯然也想到了,所以才覺得不宜讓慕將軍去東北處鎮壓暴亂,以免引起百姓頑抗,不過只讓言官過去,怕終是睡不安寢。
「再沒有值得重用,讓皇上信任的將軍了嗎?」我蹙眉道。
「其實有是有,不過……」紫寒有些猶豫,又定了定神道:「雲靖雲將軍驍勇善戰,足智多謀,雖不如慕將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但也算攻無不克,且年紀輕輕便在軍營中有極高的威望……」
她說得越多我的眉擰得越厲害,雲靖的大名我在打聽天國形勢時便早已聽聞,甚至在醉香樓還得見真顏,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甚至還見識過他的身手敏捷,不過是在他為了替醉香樓的姑娘搶回香囊,對一個乞丐大打出手之時。他算是醉香樓的常客,更聽聞他打完仗回管京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去面聖而是去找花姑娘,夜夜笙歌。這樣的男子即便有再多的功績,在我心中也是大打了折扣。
「除了他沒別人嗎?」我打斷紫寒。
「若說能堪當重任且皇上信賴的人,奴婢只能想到雲將軍一人了。」紫寒臉上透出不解。
「皇上很信賴他嗎?」我也疑惑道。
「雲將軍是將門遺孤,從小更是皇上的伴讀,同師承太傅南莫燁。曾經一同上陣殺敵,聽聞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呢。不過近幾年雲將軍常在外征戰,皇上在朝堂上執政,才沒以往熱絡了。」
「你認識雲將軍嗎?」見她說起來滔滔不絕,我有些好奇道。
「奴婢並不熟識,只在御前當差時曾見過兩面,只是皇上頗為器重。」她神色不變。
我忽的想起,紫寒似未提起過,她曾在御前當差,也漸漸明白她為何能這般滔滔不絕了,並非如我所想,是對雲靖有意,而是出於對天祺的瞭解,對天祺身邊人的瞭解,僅這點程度,自不算什麼。而不得不覺得天祺實在是過於謹慎,連從小的玩伴也如此監視,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既然器重,為何此時並不委以重任?」
「雲將軍從一個月前便稱病,只待在府中,既不上朝,也不見客。」
「這樣皇上才覺得無人可用。」我終於明白那日在御輦中他話中的意思。所以,想在此時用我這枚棋子,無奈棋子過於耀眼,被太多人細心防守著,寸步難行。所以,紫寒才會知無不言。我不覺好笑,天祺對人諸多戒心,既是心腹,便是能肯定紫寒忠心的永遠只會是他一人,而我如今的形勢,也是由天祺一手造成,他讓我自己想法子,我在這宮中所能依附的不也只剩他而已嗎?
「小主如今甚得君心,望小主能把握這次機會。」紫寒見我清明於心,誠懇道。
「你說,這樣所得的君心,是我想要的嗎?」不知是在問她還是問我自己。我將佛珠擲於托盤中,心也似空落了一塊。紫寒有些茫然,畢竟她未涉男女之事,既是棋子,哪裡會有自己的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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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今年這雪是下不下來了,不想這大雪竟簌簌落了兩日。」元荷端著待會要穿的服飾進來,嘟囔道。
「所幸今日雪停了,今日的晚宴可是皇后娘娘費心準備的呢,你剛才不是在長廊上高興地鬧著要堆雪人麼?」紫寒幫我更衣,轉過頭笑著對元荷道。
「奴婢只是覺得這天愈發寒了,主子又不肯穿多,出門若是受了涼,又犯頭痛。」元荷貧嘴道。
「你若再不說說她,日後她淨會頂嘴了。」我對著元荷舉起的銅鏡撫了撫這依舊不讓我熟識的臉,千年來房間連鏡子都無的我,確實無法記住這施朱傅粉下平淡的面容,而那恍若隔世的絕世容顏卻深刻腦中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這金銀絲線織就的華服穿在我身,平日盡力壓制的氣息似也呼之欲出。別過頭,笑著對紫寒打趣兒。
「這都是小主縱的,奴婢也不敢有微詞。」
「哈哈……」
室內一片其樂融融,暫時讓我思緒不再紛飛。
宮中所有的燈此時全都點著,也因著積得厚實的雪,天地格外通明澄澈,恍若白晝。我與紫寒元荷沿著太液池前行,道路上的積雪已被宮人們清掃乾淨,只一旁的樹木還銀裝素裹。
「聽說皇上今年的夜宴還一併宴請了朝中大臣及其家眷。」紫寒小聲道。
「還有各地來朝拜的番王呢。」元荷出了相思宮後規矩了不少,也細著聲補充道。
「難怪皇后別具心裁地要將這宴會場地設在太液池邊。」我笑著說。見元荷不解,紫寒又解釋道:「這湖在韻景台分支流,皇后定將番王、重臣、嬪妃的宴桌設在裡側,而其他大臣家眷則設在外側,此處分流極窄,僅夠一竹伐通過,雖隔開也不顯生分,共享福澤,意寓與民同樂。」
一路絮語,還未到席間便聽見女子琴音,極其婉轉,走近些才看清是惠妃坐在韻景台上撫琴,手指曼妙撫過琴弦,宛若仙音,輕唱出聲,竟是《白頭吟》,她的聲音較平日更低沉了些,卻如琴音般婉轉了不少,而在『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後突然收聲,不再唱下句,琴音轉為悠揚,如溪水悠悠流淌,歌聲停得並不突兀卻讓人意猶未盡,眾人有些不解她為何收得如此倉促,低聲議論。
惠妃站起身來,福身行禮後道:「皇上,皇后娘娘,今日闔宮同慶,皇后娘娘和各位姐妹都費盡心思,臣妾這白頭吟只奏完半段,還有下段不知可否讓林貴儀彈奏?」
她帶了絲神氣,不過也自有她的道理。今日看來她果如元荷那日所言,極通琴曲,她的驕傲並非無道理,我都覺得理所當然,但她想為難我,便是打錯算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