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夜晚,街頭清冷,街邊建築裡的萬家燈火則分外熱鬧。今天的鞭炮聲比任何一天都要更響更多,硝煙瀰漫在空氣裡,給寒冷的冬天帶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
康進回到家,站在門前望著淒清到半死不活的建築。蘇檳榔也真是的,門口連個燈籠都不掛,使整個家看起來死氣沉沉的,一點過年的味道都沒有。當她給他打開門,他進去後發現屋子裡更冷清,什麼也沒有,只有兩條狗。
「今天怎麼是你開門?」他上樓,問。
「我給項姐放假,讓她回家過年了。」
「你怎麼沒精打采的?」他回頭看她一眼。
「今天又有小狗被安樂死了,我難受。」她苦著臉回答。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會死很多人、很多貓、很多狗、很多獅子老虎。如果每個都讓你難受,早晚你會得憂鬱症。」他推開房門進去。
「哼!」檳榔皺皺鼻子,「無情!冷血!」
「你也太多情了,血也太熱了。」康進嘲笑,脫掉外套遞給她,順手捏捏她的鼻子,「像個小孩子一樣。把你的狗養好就好了。」
她撇撇嘴,問:「要泡澡嗎?」
「嗯,好。」
「那我掛衣服,你自己放水吧。洗完澡你下來,晚飯在客廳吃,我做了很多菜。」她說完,掛好衣服出去了。
她出去之後,康進更覺得這個家冷清得像雪洞一樣。
檳榔去樓下廚房把剛做好的菜都端到客廳,放在茶几上。四葷四素,加一碟乾果和一碟切片火腿,都是她愛吃的。白酒裝在酒壺裡燙著,兩隻大酒盅擺著。康進穿著家常衣服下樓走進來,笑道:
「就我們兩個,怎麼做這麼多菜?」
「我們可以吃到凌晨一點。我做了你喜歡吃的糖醋排骨和紅燜羊肉,還有你喜歡的湯。」檳榔坐在地毯上,盈盈笑說,拍拍毯子讓他坐下,「我買了新dvd,我們可以看電影。」
「看看電視不是很好嘛。」
「電視什麼也沒有,多無聊!」
「那樣我們才能說說話,總看電影有什麼意思?!」
「好吧,那就等著看春節晚會好了。」她只得答應,接著把燙好的酒倒進酒盅裡,笑道,「今天我們喝白酒。特貴的茅台。」
他含笑接過來,和她碰了酒盅,喝口辛辣的白酒,然後接過她遞來的筷子,笑問:
「菜都是你做的?」
「除了魚。」
「廚藝越來越好了。」他吃口菜說。
「那當然。我是開餐廳的,不能總不會做菜。」她喝口酒,望向窗外想了想,「今天外面真冷,也不知道我媽一個人習不習慣。」
「你沒給她打電話?」
「打了,王姨會陪她。」
「那就行了。」
「可她當然希望我能去陪她。」
「你還沒告訴她我們的事?」
「告訴她?她會發瘋的!」
「她早晚會知道。而且如果她不知道,一直催你結婚怎麼辦?」
「我說了我不結婚。再說如果她真知道,那她才會逼我結婚。她根本不會接受我幹這種事。」
「你不和她說,你怎麼知道她接受不了?也許她早知道了。這麼多年,她不可能一點察覺都沒有。」
「我不管她知不知道,反正我不會主動說。」
「我就那麼讓你覺得丟臉嗎?」他濃眉揚起,問。
「這不是丟不丟臉的問題。」
「那如果我們將來結婚,你也不打算告訴她?」
「我們是不可能結婚的,你別用這種事作假設好不好?!」她笑道,雖然明白他是在開玩笑,可心裡還是打起鼓來。
「你怎麼知道不可能?也許哪天,我一高興就會娶了你。」他看著她說。
「好像沒什麼事能使你高興到那種程度!」她訕笑,拿起酒壺給他倒酒,道,「再喝一杯!」
他卻不肯放過地緊盯住她:「你真的從沒想過要和我結婚?」
「沒有。」她肯定地回答,接著皺眉說,「你怎麼總問我這個問題?我們不要說這個了,說點別的吧。前兩天我看見颻颻了,她和雷霆回來了。春節她又去雷家過了。」
「是嗎?」他喝掉一盅酒,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都到那種程度了,為什麼還不結婚。」
「總有人不想結婚,你不就是一個。」
「可他們既像談戀愛又不是談戀愛,誰也不是純情派,卻湊在一起玩柏拉圖。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沒上過床。」她的表情很八卦。
「這種閒事你也想知道?」
「我好奇嘛!」她吃片香腸。
「哎,」他打斷她想繼續探討別人的興致,問,「你不覺得我們兩個在這麼大的屋子裡很冷清很無聊嗎?」
「還好啊,我不覺得,不是有狗嘛!」
「狗又不會說話!」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狐疑地看著他,喝著酒問。
「我們生個孩子吧!」他認真地對她說。
「噗——」一口酒從她的嘴裡噴出來,很不幸地噴在康進臉上。她嚇一跳,趕緊拿紙巾給他擦,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表情十分狼狽,一邊自己擦,一邊哭笑不得地問:
「你至於這麼大反應嗎?!」
「我在喝酒,你幹嗎突然和我開這種玩笑?!」她忍俊不禁,卻又不敢大笑,只能強忍著。
「誰和你開玩笑了?你看我像開玩笑嗎?」他怫然不悅。
「你是認真的?」檳榔還在笑,心裡卻「咯登」一聲,笑容也變得僵硬起來。
「你那是什麼表情?和我生個孩子,會要你的命嗎?」他更不高興,她的表情就像是生孩子就等於要把她凌遲處死一樣難受。
「我們說過不生孩子的,有協議。」她故作鎮定地喝酒。
他看著她的側臉,沉默了一陣,問:「你到現在還想著只要能找到比我更年輕的,你就和我分手?」
「我可沒這麼想,那是你說的。我也沒想過要生孩子。」
「你馬上就二十八了。」
「我知道。」她實在不敢說他都六十了,還能不能生孩子這類話來刺激他,七十歲生孩子的都有,一旦他發起火來跟她玩真的,那她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想了想,她慢慢地安慰道,「不然這樣吧,如果你真想要孩子的話,你去外面生一個,拿回來我幫你養。」她自認為這是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
他快被她氣死了。她眼見他的臉色慢慢發青,只得趕緊表態。
「不行嗎?呃……反正這種事我現在不想考慮,我才二十八,我可不想那麼快就當黃臉婆。」她想能推就推,剩下的事以後再說,不過她現在已經在盤算,她今後也許該準備服用避孕藥了,「而且你沒聽過嗎,如果讓情人給你生孩子的話,你會一輩子不得安寧的。」
他把酒盅放在茶几上,用認真的談判口吻說:
「如果你能懷孕,我就和你結婚。而且無論生出來的是男是女,都會是我的繼承人。至於你,一旦你生下孩子,我會撥給你股份,讓你列席董事會。」
她吃驚地聽著他一個比一個更具誘惑力的條件,聽到最後,嘴巴張得老大。然後,她放下酒杯望著他,一本正經地道:
「首先,我不會把孩子當成和你交換錢的籌碼;其次,如果你只是想要個繼承人的話,我更不會答應。孩子是一個獨立的人,不是一個繼承你理想、繼承你心血的工具。你開出的條件是很不錯,但我不會為了這些條件去生孩子。」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男人?」他盯住她問。
「如果你再疑神疑鬼的,我們就要在大年三十吵架了。你就不怕這次吵架,以後一年都不安寧嗎?」她受不了地警告。
「既然你決定要和我一直在一起,那你為什麼不想要孩子?」他很不理解,是不是她心理有問題?
「我還年輕,那麼急著生孩子幹嗎?」她從未下定決心要生一個孩子,雖然有時也想過,但那只是想想,真正提上日程來討論,她還會心裡發怵。她並沒有準備好,也沒有成熟的心理能去面對自己生一個孩子。更何況生康進的孩子,他都那麼大年紀了。再說他那種怪人根本不能當一個父親,也不會做父親。那太荒唐,簡直可笑!
她的嘴上理由對康進來講,的確算是有說服力的。她還沒到三十歲,有時她也還很孩子氣。所以如果沒有其他外界因素,就她的心理而言,她還不夠成熟,這可以是拒絕懷孕的理由。然而他已經不年輕了,他想快點要個孩子。想到這裡,他暗暗地下定決心,就算她不願意,這種事也不能由她說了算。
她受不了地說:「好了!今天是除夕夜,不要總是孩子長孩子短的好不好?!這種時候說什麼孩子?!」
「只有在除夕夜,才會感到家裡冷冷清清,才會想到孩子。」
「即使真有孩子,剛生下來的孩子也不會說話。」
「至少孩子會哭。」
她實在不理解他到底想幹嗎,只得道:「好了,快吃菜吧,菜都涼了!你今天就不能說點高興的事嗎?」
「我不是……」
「停!」她伸出指頭打斷他,「你再說我就發火了!」
他看看她,只好閉嘴。可過了一陣,他很不甘心地道:
「你說得好像我很怕你發火似的?!」
「麻煩你,先生,別再說這些讓我消化不良的話好不好?」她無奈地問,給他夾菜,「再說如果你覺得很無聊的話,不一定非得要孩子,不是還有我嗎,我也能讓你很開心的。」
「就因為我看見你就頭疼,所以才想生個孩子!」他咕噥,說話的聲音很低。
「你說什麼?」她沒聽清。
「沒什麼。總之我想要個孩子。」
「我可不想。」
「那就看看我的運氣怎麼樣吧。」他說,她不明白他的話,可也不想問這是什麼意思,免得他繼續囉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