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
檳榔坐在房間的露台上,正在和母親通視頻。她問老媽的身體怎麼樣了,蘇母說已經好了,讓她安心。不過她告訴了檳榔一件奇怪的事,說是最近王姨出去買菜時,有個人向王姨打聽檳榔,是個又瘦又小的男人。檳榔也愣了,忙問王姨來龍去脈。王姨說,她買菜回來,在小區門口被一個男人攔住,問她認不認識檳榔,自稱是檳榔以前的朋友,後來分開了,現在想找她。王姨見那人一臉青春痘,又矮又矬的,看起來不倫不類,就留了個心眼,說她不認識,趕緊走了。
檳榔心頭一震,她並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一股不祥的預感卻湧上心頭,讓她心神大亂。她只思考了幾秒,就對母親說有可能是壞人、跟蹤狂之類的,王姨回答得很對。她說自己會好好想想,所以囑咐她們這段時間沒事不要出去。
下了線,她覺得事有蹊蹺,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雖然找她的人她並不認識,但也許是對方委託了私家偵探來找她,那她不認識私家偵探就很正常了。但問題就在於誰找她,她哪有什麼朋友需要到母親家去找她。她的腦海裡想出一個又一個人,但又一個個地排除了。正在狐疑中,不經意向樓下一瞥,後花園裡園丁正在教他的女兒剪枝。此時,一個震驚的念頭突然闖入了她的腦海,她居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蘇偉,這是她多年來的一塊心病,雖然這塊心病產生得很荒唐,但也確實讓她莫名地感覺到一陣恐慌。她突然之間心緒不寧。
就在這時,門被敲響,小女傭朱迪抱著一大束白山茶,笑嘻嘻地走進來,遞給她,意思是給她的。
檳榔詫異地接過來,拿出裡面的卡片,上面只有一句話,讓她到畫廊去。字跡相當熟悉,一看就是康進寫的。她覺得好笑,他居然還跟她玩這種把戲。
在現在的心境下,窩在家裡的確很煩躁,她換衣服出去了。
她來過那間充滿藝術氣息的畫廊,裡面靜謐安寧。置身其中,可以拋開一切,盡情徜徉於完全的藝術裡。裡面的咖啡更是好喝。在那裡享受午後,絕對是一種高品質的生活。
她在一排排畫作中終於找到了閒適地觀賞名畫的康進,他穿了身休閒裝,手拿一本小冊子,看得正起勁。
「真有閒情逸致!你怎麼還不回去上班?」她站在他身邊問。
「我現在正在休假,難道我沒說過嗎?」
「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你回去我再回去。」他回答,面向一副油畫,「看這幅畫。」
「我看不出有什麼好,」她看著那幅畫,直言不諱地說,「你也別跟我講文藝復興那一套,我沒興趣。」
「我也沒興趣,只是隨便看看。」他笑說,終於低下頭來看她,提議,「一起喝杯咖啡吧?」
「好啊。」她微微一笑。
兩人就坐到畫廊裡的小憩區去,點了店裡特製的醇香咖啡。她輕輕地端起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露出一抹淺笑。
他望著她的笑容,說:「真的和從前不一樣了。」
「嗯?」
「沒什麼。」他放下杯子,笑道,「就是忽然想起了從前剛認識你的時候,比那時候成熟了好多。」
「是嗎?」
「我還記得你第一次買回來咖啡機,讓我送你咖啡豆。我送了你一袋,結果全被你糟蹋了,還差點把咖啡機弄壞了。」
她莞爾一笑,說:「不過你好像不太喜歡喝咖啡。」
「嗯。年輕時喝過太多了,膩了。不過偶爾喝一杯也沒什麼。我剛創業那會兒,幾乎每天都喝咖啡,最多的時候一天能喝幾十杯,連續三、四天不睡覺都不覺得怎麼樣。」
「真是可怕的幹勁兒啊!」
「說的也是!」他笑歎,「那時候也不知道怎麼就會那麼有幹勁兒!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可笑。」
「可笑?」
「嗯。」他想了想,笑道,「人生亂七八糟,事業倒是出奇地好。這難道不可笑嗎?」
「這種話從你這種人的嘴裡說出來,真是……有趣!」
「我這種人?」
「遊戲人間、對什麼都不在乎,卻恰恰財運偏高、智商一流,說起來就是一個奇怪的人。明明就有很多地方都不及格,但吸引人眼球的地方卻偏偏都是滿分。換句話說,表象很好。而且你本身還對自己的表象非常滿意。」
他撲哧一笑,道:「沒想到在你眼裡,我居然成了一個『遊戲人間』的人。」
「擁有的女人不計其數,這不就是在『遊戲人間』嗎?」
「其實……也許我只是想找一個我喜歡和她相處的女人而已,不過後來卻發現,送上門的女人都一個樣。「
「人在根本上好像本來就沒什麼區別吧?「
「也許吧。所以其實我很討厭那種人與人之間糾纏不清的關係,我曾經一度認為,永遠和別人保持在若即若離最好。一旦有人踏進我的領域,我就會非常焦慮。」
「有人踏進過你的領域嗎?」
「有。只不過踏進來的時候讓我的思維只顧著混論,所以還沒意識到。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對方已經撤退了。」
「是嗎?真是遲鈍!所以你年輕的時候,因為錯過了某些東西,所以才導致現在的遊戲人間嗎?」
「你也很遲鈍。」他說。
「啊?」她莫名其妙。
「沒什麼。」他笑道。
「既然你不喜歡糾纏不清的關係,那你現在怎麼還不離婚。你不喜歡宋金玉對吧?而且你們的婚姻對她來說也很窒息。」
「她是很窒息,但她是不會放手的。對她來說,我和她的交易只能由她來解除,而我也不想再看她演的那一場場自殺鬧劇了。過去我每提一次離婚,她就自殺未遂一次。我可沒那麼多時間看她用美工刀割手腕,還根本割不出幾滴血來。」
「你好像很容易遇到那些激進派的女人啊。不過這也不奇怪,你本身的確很容易吸引那種瘋狂的女人。」
「為什麼?」
「因為你張開了一張不讓別人觸碰到你的網,這對激進派的女人來說,是致命的吸引力。」
他「哧」地笑了,啜口咖啡。她接著說:
「不過我覺得你好像比較喜歡江純。」
「你怎麼會這麼覺得?」
「她好像是除了你太太以外,和你在一起時間最長的女人。」
「因為她願意乖乖地當個擺設,所以我也就接受了。不過前不久我剛幫她找了一個好歸宿,她現在正準備和唐世臣結婚。」
「什麼?!唐世臣?唐愷恩她爺爺嗎?什麼時候?」
「春節吧,很早了。」
「為什麼?他們差了近四十歲。」
「反正有個有錢人肯娶她,趁年輕結婚不是更好嗎?」
「有錢人的世界還真是讓人無法理解。」她相當吃驚,「更讓我無法理解的是,你們三個居然都沒有異議。」
「江純對我來說,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對江純自己來講,三十幾歲了,真正當上有錢人的太太才是最實際的,不管對象是誰;至於唐世臣,都結過兩次婚了,也不差這一次。再說江純是個美人,他不會吃虧的。」
「怎麼感覺事情好像沒那麼簡單。」
「是有不簡單的地方。唐世臣讓江純來偷『全景』的機密文件,我就給了她幾份,然後他們就登記了,現在正在籌備婚禮。所以江純應該感謝我,雖然文件是假的,不過她終於可以嫁出去了。「
「你的話讓我覺得毛骨悚然。」她笑道。
他笑了笑,說:「過去唐世臣還曾經說過,其實他很喜歡你。還說如果我不要,他可以娶你。」
「他簡直是開玩笑!」
「是開玩笑,不過他的確對你很有好感。他曾經說,你是第一個讓他覺得吃驚的女孩,你身上有天使和惡魔的雙重氣質。「
「我真謝謝他!如果他是讚美我的話!」
「其實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他笑說。
「啊?」她狐疑地看著他。
他微微一笑,放下咖啡杯,笑著提議:
「不如我們下盤棋吧?」
「下棋?這兒又沒有棋盤。」
他只是打了通電話,不久,蘆葦送來一副國際象棋,讓她瞠目結舌、哭笑不得。
兩人在圓桌上擺好棋盤,走棋,一場驚心動魄的棋局開始了。
數年時間,檳榔對於象棋的領悟力和棋技都有了很高的長進,她不再是當初那個只會要求人家讓她、笨頭笨腦的門外漢了。如今,她已經是個象棋高手,甚至在閒著無聊跟電腦下棋時,她也已經到了極高的段位。她的棋藝越來越純熟,越來越超群,越來越爐火純青。
比賽很激烈,雙方互不相讓,吃子數量相當。直到最後——
「將軍!」檳榔說,落子,將了康進的棋局。
康進輸了。他看著滿盤棋子,目光充滿了驚異和不可置信,還帶著點失魂落魄。他怔愣了良久,突然「哧」地笑了,然後望向檳榔,開始微笑,笑得很欣賞、很欣慰……很驕傲。
「不錯!」他評價,「再來一局!」他說。
黃昏時分,四局兩勝,雙方打個平手。二人離開畫廊,他說吃晚飯太早,提議去海邊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