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檳榔和康颻聊視頻,說她終於可以獨自出去玩了,颻颻說很好,她就說自己現在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地方,這裡的環境真的很棒。兩人煲了一個小時的視頻,多半是她說她在這裡的見聞,把颻颻說得剛起床又快睡著了。
次日,白朗遞給她一張地址牌。檳榔興奮地接過來,不過之後怎麼看怎麼覺得這牌子跟狗牌似的。
她開始一個人欣賞這座城市或者說是這個國家,每天早出晚歸。為了更好地旅行,她還買了份當地的地圖,雖然看不太懂,但她還是想弄清這附近的地鐵和巴士站。在她看來,坐地鐵不僅可以鍛煉方向感,也比坐出租車省錢,還不用給小費。
檳榔對一個國家最感興趣的並不是那些著名的景點,儘管景點也是她必到的地方,但如果時間不是很緊,她更喜歡在每個國家的街頭上閒逛。她覺得只有在街上,才能真正地感受到一個國家的文化與特點。也只有在街頭,看著往來穿梭的人、車水馬龍的街與琳琅滿目的商店,她才能找到人類世界的相同點與人與人在生活中的不同之處。
她走了很多地方,最終找到了一處最喜歡的地方。
就像在巴黎最喜歡塞納河一樣,她愛上了蓋斯鎮。那是溫哥華最古老的一區,裡面有一隻很大的蒸汽鐘,還有許多古董店和很有藝術氣息的餐館。尤其是那條石子路,踩上去像回到了幾百年前,充滿異域風情,感覺就像是生活在另一個古老又安靜的時代。
九月,天高雲淡。
初秋的傍晚,她看戲回來,拎著手袋又在這裡行走,享受著清涼的風、落日的餘暉、和歸家的人們與她擦肩而過的身影。她不緊不慢地在小街上漫步,與急於回家的人相比,她表現得分外悠閒,悠閒中還有些悲涼。她不急著回家,因為她沒有家。她的心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漫無目的地漂泊著,沒有前進的方向。
她仰望著乾淨的天空,她十分喜愛這片古老的街區,因為她總覺得這片街區也是孤獨的、沉默的。她想再四處走一走,等晚一點再到大路上去搭巴士回家。她相當厲害,來這裡才一個月,居然就已經基本知道該坐什麼車能回白家,令白朗大跌眼鏡。連她都對自己的方向感十分佩服。
可她的方向感不是在什麼時候都準確的,尤其是今天。因為貪戀夕陽的餘暉與被周圍那些漂亮的建築吸引,她在各個房子與街區間亂走一通,結果可想而知。在太陽徹底下山後,她終於發現自己居然迷路了,並且周圍的英文標語也不是她熟識的那些,她要看懂至少要在那裡看上十分鐘,可她不是個有耐心的人,於是決定還是去大路上找出租車。這時她有些心急。
她在路上快步地走著,走著走著,突然覺得不太對勁,她感到身後似乎有個人在尾隨她。她加快步子那人就加快步子,她慢下來對方也跟著慢下來。她立刻變得很害怕。這時天已經黑了,萬一碰上打劫的就糟了。她越想越慌張,心裡突突亂跳,她能感覺到或是能偷看到跟著她的是一名外國男人。她很惶恐,加拿大的治安不是很好嗎,不會她這麼倒霉,剛一來就遇到壞人吧?
她越發加快腳步,接著無可避免地拐入一條不太深的巷子。這個巷子外就是大馬路,雖然裡面沒人,可她只能走這裡,因為直走的那條路是沒有盡頭的。這時,她回頭看那男人一眼,對方正跟著她盯著她,兩人就這麼地對視上,更是把她嚇壞了。一陣毛骨悚然地,她忽然踩著高跟鞋撒丫子就跑,使勁地跑,拚命地跑。結果令她沒想到的是,她跑那男的也跟著她跑。她這下可魂飛魄散了,衝著大馬路上的燈光就飛奔過去,跑得比兔子還快,一點也看不出她穿的是高跟鞋。
看起來她完全是發揮了自己的潛質,從巷子裡一下子跳到大馬路上。燈光之下,大路上有很多人,她慶幸自己終於得救了。一陣解脫讓她十分欣喜。
可她高興得太早了,忘了自己這一跳不止是跳到馬路上,而是直接衝到了馬路中央。就在她興奮地竄上去的同時,兩隻刺眼的車頭燈伴著尖聲鳴笛震得晃得她頭暈眼花,眼看就要客死異鄉,車子「嘎」地煞車,剎車印拖得很長,可還是碰了她一下,將她撞翻在地,撞得渾身生疼。幸好那輛車開得不快,不然她真掛了。
車門開了,西裝革履的外國男子慌張地跑下來,急忙扶起她問「areyouok?」。檳榔被撞得七葷八素,一時也聽不太懂他在說什麼,搖搖晃晃地坐起來,驚魂未定之下處於呆滯狀態。
這時,車後排的門開了,一個人從上面走下來,來到檳榔身邊,停住。她先看到一雙擦得錚亮的黑皮鞋,然後順著boss的西褲向上望去,一直望到昂貴的西服上衣,接著就是一張看起來很熟悉的臉。快六十了還保養得水光溜滑的,頭髮黑得都不像真的,她從來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染過頭髮。
做夢也沒想到會在異國他鄉的溫哥華重逢康進,而他的車居然差點撞到自己。他們有大半年沒見了(當然不能算她喝醉的那次,那次她根本不記得了。她也忘了他請她吃過飯,反正那天她不舒服,腦子不清楚。),再次看到他,一種似乎是百感交集的心情湧上心頭,讓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怔怔地望著他。
康進看著她,他也沒料到會在這裡遇見她,但他在震驚後的反應卻比檳榔快得多,然後他仔細地觀察了她好一會兒,問出他們重逢後的第一句話:
「你的頭髮怎麼了?」
她被這句問話弄得差點昏倒,摸摸頭髮,回答:
「哦,隨便弄了下。」心想他可真行,不問她有沒有事,居然問她的髮型。
「你沒事吧?」他這才問。
「嗯。」沒事才怪,渾身被撞得生疼。
「到底要我說幾次你才能記住?」他說,「不要橫穿馬路。」
「不是,那裡有個男的一直跟著我。」她指指那條小巷辯解,雖然小巷裡早就沒人了。
康進往巷子裡看,檳榔突然「哎喲」一聲,因為她看到自己的小腿和手都在地上擦破了,正從裡面往外滲血。
康進也看見了,他蹲下來掏出手帕,將她流血的手臂包住,伸手把她拉起來。檳榔腳腕一歪,一個踉蹌栽倒在他身上。他把她扶正,這時才有點緊張,問:
「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
檳榔搖頭,趕緊推開他。在她接觸到他的一剎那,她突然有種錯覺,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另一個人的氣息。
接著她一抬頭,看見一名身穿美麗長裙的年輕女子,一頭及腰的發烏黑發亮,身材高挑苗條,年紀約莫二十四五歲,皮膚像珍珠一樣白,是個絕色大美女。
檳榔想,在康進的這些情人裡,自己一定是最糟糕的一位。現在他終於眼睛長正了,所以在她之後,又恢復了只愛美人的標準。不然如果他只看年輕不看容貌的話,別人一定會以為他變態。
「你現在住哪兒?」康進看著她問。
「你要送我嗎?不用了。」
「如果你再碰見有人跟蹤你,可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好運了。你去哪兒,我送你。上車吧。」他給她打開車門。
檳榔仔細地想了想,突然用懷疑的目光打量他:「你不會是在打什麼主意吧?」也許他是想把她帶到荒郊野外殺掉。
剛說完,就看見他恨不得要掐死她的眼神,她連忙識相地說:
「那好吧,好歹認識一場,呃……我還是比較相信你的人格的。謝謝啊。」說完就上車了。上車後她才覺得讓他送的確比她這麼狼狽地去搭車好,還省錢。
康進隨即上車,坐在她身邊,美女坐到前座去。不過檳榔並未理睬這些,他還沒坐定,她就將她的那個「狗牌」交給司機,用英文說請他去那裡。這個她還是會說的。
康進也用英語和司機說幾句話,司機就開車了。
檳榔將頭扭向窗外,不願看康進。她不想跟他說話,覺得和他再見面總有點尷尬,另外她也沒什麼好說的。可康進不像她這麼想,很快便開口問:
「你是怎麼來溫哥華的?」
「坐飛機來的。」她望著窗外回答。
「你把房子賣了?」他再問。
「我把衣服賣了。」她再答。
「衣服?」
「嗯。」她終於看向他,說,「那些名牌貨全被我打折拍賣了,網上這種名牌衣服是很搶手的。」
「你可真大方,打折也肯賣。」康進也看著她,道。
「我要用錢嘛,再說反正那些衣服當時也不是我花錢買的。」她剛說完,他就扭過頭去不肯再搭理她,似乎有點憤慨。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沉默著,一直到汽車駛入別墅區。
「你住在這兒?」康進突然啟口。
「嗯。」
「這是誰家?」他的聲音立刻冷了下來,他以為她會住酒店,可這是別墅區。
「一個朋友家,他讓我借住。」檳榔不認為這有什麼。
「男的女的?」他問。
「呃……」檳榔不知該怎麼回答,因為這問題問得很白癡。估計康進自己也這麼認為,問完就後悔了,「他們全家住這兒,所以男女都有。」她回答,接著請司機在前面停下,她打算自己走上去,「謝謝你送我。」她對康進說,雖然他沒理她,但她還是很禮貌地道謝,然後開門下車。
她剛下去,康進就示意司機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