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
冰冷的黑屋子,她奪命狂奔,喘息聲與心跳聲交織在一起,高跟鞋悅耳的脆響在此刻竟變成催命的樂章。
突然,她腳腕一歪,重重地摔在地上。她連滾帶爬,然而身體虛軟得怎麼也站不起來。她心裡乾著急,慌張地望向身後。一個猙獰的面孔映入眼簾,她的心提到最高點。
無聲無語,殺手手起刀落,白花花的利刃捅進她的身體,抽出來時變得血紅。一連捅上二十幾刀,她看到自己鮮紅的血如泉水般不斷湧出,染紅了她的白色紗裙。她的心怕到極點,她開始哭,想大聲辯解,張著嘴,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奪眶而出的淚水與流出的血一樣滾燙,她倒在血泊之中,聽到殺人者暢快的大笑。
恍惚間,一個人來到她身邊,蹲在她面前。她努力掙扎著朝他伸出手,心中的愛戀促使她如同見到救命草一般,她奮力地想抓緊他。他終於握住她血淋淋的手,正當她感到溫暖與安詳之際,他卻突然一把抓起她的下巴,毫不憐惜地掰開她的嘴,將苦苦的液體灌進去。她心裡想掙扎,然而卻一動不能動地任他擺佈。她瞪著驚恐的眼睛想哀求他,卻說不出一句話。淚水又一次流下來,她的心碎片滿地。
檳榔霍地坐起來,她再次從同一個夢中驚醒,汗水滿身。康進嚇一跳,睡眼惺忪地坐起來,問:
「怎麼了?」
她摀住胸口,沒說話,只是看著他,心裡亂跳。
「做噩夢了?」他瞇著眼睛,看明白了,摸摸她的背說,「沒事沒事,別怕!」他將她摟在懷裡安慰,「做夢而已,沒事,睡吧!」他讓她躺下來。
她躺在床上,躺在黑暗裡。他很快便睡著了,可她卻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心如同心悸一樣在撲撲亂跳。
初春時分,冷暖相宜。清風翦翦,楊柳返青,到處是一片醞釀中的生機。最適宜感冒的季節。
檳榔的嗓子又開始冒煙,肩頸像做過苦力一樣地酸疼,還有點咳嗽。她坐在辦公室裡沒精打采的。
「你是不是感冒了?」孟轍問。
「沒有,就是嗓子有點疼。」
「我看你還是吃點藥吧,這樣下去會不會更嚴重?」
「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話音剛落,門板大開,愷恩從外面跳進來道:
「孟轍哥!」
「你不會敲門啊?!」孟轍沒好氣地說。
「你們又沒干見不得人的事,我幹嗎要敲門?」愷恩理直氣壯。
「我先出去了。」檳榔抱起文件要走。
「你去哪兒?」孟轍急忙問。
「我去外面看看。」
「她要去外面看看你攔著她幹嗎?她是經理,當然要出去管人,難道你雇她白雇?」愷恩一副老闆娘的嘴臉。
「我的事你總插什麼嘴?!」孟轍更沒好氣。
檳榔連忙溜了,心想唐愷恩這人還真賤。
「孟轍哥!」愷恩見檳榔走了,拉過椅子挨著孟轍坐下,道,「我聽說你最近在相親。」
「誰告訴你的?」
「大家都知道了。你真的在相親?」
「是又怎麼樣?」
「你幹嗎相親嘛,你又不是沒有結婚對象。」她有些羞赧地說。
他瞅她一眼:「你今天到底來幹嗎?」
「人家來看看你嘛,怎麼,不歡迎?」
「是不歡迎。」他答得直接。
「哎呀!孟轍哥,你討厭死了!你怎麼總對人家不理不睬?!」她不依地用身體去撞他。
孟轍「騰」地站起來,對她說:「我還在上班,你能不能不要在這裡打擾我?你去忙你的事,趕緊走吧!」
「我才剛來,你怎麼就趕我走?我可是好心好意來看你的!」
「用不著。我在上班,你沒看見嗎?」
「你這種班有什麼可上的,又沒什麼事!」愷恩嘟著嘴,見孟轍瞪她,只好改口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走!我走就是了!」她說完,腳一跺,走了。
檳榔躲在前場的吧檯後看文件,愷恩踩著高跟鞋過來,手「啪」地拍在她的文件上:
「我問你,孟轍是不是有新女朋友了?」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他閨蜜。」檳榔瞅著她說。
愷恩「哼」一聲,道:
「我告訴你,如果他有女朋友你沒告訴我,我就……」
還沒等她說完,檳榔已經要走,她一把揪住她:
「你去哪兒?」
「洗手間。」檳榔回答,甩開她的手走了。
愷恩腳又一跺,氣沖沖地走了。檳榔沒去洗手間,只是上樓去,站在角落裡發呆。因為她覺得自己是僵硬的。
「蘇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路過的陶然在她面前停下,「你的臉色很不好。」
「我沒事。」她笑了笑。
「最近這段時間,感冒的人特別多,你要注意一點。你成天太累了,免疫力會變差。我給你倒杯水吧?」
「不用,謝謝。你去忙你的吧,我沒事。」
「好。那我走了,你多喝點水。」他關切地說。
「好,謝謝。」檳榔溫聲道,陶然就下樓去了。
晚上時颻颻來找她,黑著眼圈和她吃晚餐,兩人都胃口全無地吃蔬菜沙拉。她驚訝地問:
「你的黑眼圈怎麼這麼重?」
「好像結婚的季節又到了,收到不少訂單,單單是婚紗這一項就搞得我都好幾天沒睡覺了。」
「這麼忙,看來你成為安娜.蘇指日可待了。」
「希望是吧,希望我能活著等到那一天。」她說,環顧四周,「我看你們這裡生意還不錯。」
「嗯。撐了一年,好歹能樹立一點信心。」
「看來你和孟轍合作得不錯。你們成天泡一起,他真轉性了?」颻颻啜著酒,問。
「還好吧。而且上午唐愷恩剛來過。」
「來幹嗎?又來犯賤?」
「嗯!」
「我可真不理解她!」颻颻搖頭說。
「我也不理解。」
「依我看人都有自虐症,越是不理他的人他越是喜歡,男人女人都一樣。」
「那不是心理變態嘛。」
「我看現在的人多少都有點變態,生存壓力那麼大,怎麼可能還那麼正常,除非是沒心沒肺。」
「這倒也是。」頓了頓,檳榔問,「對了,你上次說雷霆他媽那件事,最後到底怎麼樣了?見了沒有?」
「沒有,他媽回新加坡了。」
「怎麼,不打算見了?」
「恐怕只是暫時緩一緩吧。也許雷霆他媽想回來。」
「想復婚?」
「可能吧,不然怎麼和老雷見那麼多次面。」
「你見過他媽嗎?」
「沒有,連照片都沒有。雷霆恨死他媽了,所以連照片也沒留。」
「這麼說,想讓雷霆原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雷霆根本就沒打算原諒她。你說要是你,你原諒嗎?」
「我?」檳榔想了想,「難說,不一定。」
「要是我,我也不原諒。雖說那是雷霆的媽,現在又後悔了,可誰讓她當初把孩子養到四歲就扔下了?這就是對她年少輕狂的報復。貓還知道把孩子養大後才離開呢。現在老了,想通了,回來了,早晚了。不是所有錯誤都可以有悔改補償的機會的。」
「你就這麼和雷霆說的?」
「當然沒有,我什麼也沒說。我多說什麼只會讓他心裡難受,我讓他自己去決定。他不需要意見,只需要時間。他還問我,如果我爸爸來找我,我會不會原諒。」
「你會嗎?」
「我爸爸早死了。」
「所以才說『如果』嘛。」
「如果他真來找我,我恐怕都要問『你是誰』,因為我根本不認識他,我連見都沒見過他。」
「你說從小到大只見過幾面,他們之間只有一段血緣關係,你說他們真的會沒有一點感情嗎?」
「當然沒有,康進和alvin不就是例子嗎?」
「你說他們真的沒有一點感情嗎?我聽說血緣關係可以讓兩人的距離拉近。」
「對某些人是,但對很多人也不是。人的感情都是在長久相處中獲得的。你知道母親為什麼會比父親對孩子的感情更豐富嗎?因為孩子和母親呆的時間永遠都比和父親呆的時間多出十個月,因為那十個月孩子是在母親肚子裡的,這樣的,孩子天生就會對母親產生出更多的依賴。無論男女,對母愛的需求都很高。而母親因為和孩子呆在一起十個月,所以就產生了母性。可男人沒那十個月,所以他們的感情都是在孩子出生後通過後天和孩子相處時培養的。只有一部分人會因為血緣去愛一個孩子,那種人多半是想孩子想瘋了的那種;還有另一種人,他們是因為愛妻子愛到發瘋,所以才會瘋狂地喜歡妻子生下的孩子,這是移情作用。女人白癡地以為只要生孩子男人就會愛孩子,可事實表明,母性是天性,可父愛,至少目前為止我發現,都是後天形成的。如果一個男人不夠愛他的妻子,對孩子又沒什麼感覺,又很少與孩子相處,那麼想讓他深切地感覺到血緣的奇妙,也許要等到他被心理的孤獨感完全催化以後。所以我說alvin他媽是白癡,白那麼聰明了。康進從沒和alvin相處過,他煩死了葉暖愛,而且他對血緣沒什麼感覺,alvin又長得像葉暖愛,所以形同陌路是很正常的。」
「那康爵呢?他對康進也沒感情嗎?」
「小姐,十幾年只見過三面,有什麼感情?連恨都沒有,只是陌生人罷了。說有感情才是胡扯,話都沒說過,哪來的感情?或許小時候他也渴望過父母,但渴望的也只是『父母』這兩個角色,而不是渴望康進和葉暖愛這兩個人。」
檳榔沒說話,颻颻接著道:
「反正他們兩個,只是同姓而已,這是alvin自己說的。」
檳榔還是沒言語,喝口葡萄酒。
晚上。
孟轍躺在床上,看著手裡的手機。上次雪庭說有空會給他打電話時他還心存一絲幻想,可現在他知道她那只是客套。他太久沒見到她了,他忽然有種想和她通話的**。猶豫了許久,終於鼓足勇氣打過去,心裡祈禱這次別再是助理來接電話。
「喂,你好。」一個溫柔的聲音讓他高興到差點跳起來。
「梁小姐?」
「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我……我是孟轍!」他有點激動地回答。
「哦。」雪庭沉默了半秒,「孟先生,有事嗎?」
「呃……沒什麼事,就是上次你說你會打給我,可我一直也沒等到你的電話。」
「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較忙。」
「是嗎?那沒關係。你現在在幹什麼?」
「現在已經十點半了。」這時候還能幹什麼?
「哦,不好意思,我打擾你了嗎?」
「還好。那個……凌晨四點我要起來拍戲,所以如果你沒什麼事的話,我想先休息了。」
「哦。」他趕忙說,「這麼辛苦,那你一定要注意身體。」
「謝謝,再見。」雪庭禮貌地說完,掛斷電話。
「再見。」孟轍失望地放下電話,恨不得拍死自己。
這電話講得不倫不類,真丟人。為什麼他每次面對她,總表現得像個白癡,他從前那個玉樹臨風的形象到底哪兒去了?!
檳榔真感冒了,一直打噴嚏,渾身僵硬難受,只好早早地下班,在黃昏時分開車回家。因為總是在打噴嚏,她把車開得很慢。在等紅燈時,她的車停在最前排,很沒精打采。
就在這時,路口橫穿馬路的一名二十出頭、拎著大把購物袋的美人讓她打起精神。這女孩長得很漂亮,皮膚白白的,頭髮黑黑的,身材高挑,裹在紅色短裙裡的飽滿身材前凸後翹,十足的性感尤物。
檳榔很喜歡看美女,目光便順著她移到路對面,只見女孩快步跑過馬路,道旁的一輛轎車便打開,車上下來一個人。她本來覺得那輛車很眼熟,不想車上下來的西裝革履的人卻讓她心頭一跳——
康進從上面下來,擁住那名美麗的女孩,讓女孩在他臉上印下火辣的唇印。看來這位就是眾人口中的空姐新歡,上次她見過卻忘記了的那一位。
她心裡一陣沉悶,只看一眼就不看了。綠燈亮起,她迅速將車開走。她是習慣了,也厭煩了。
買藥回家吃,然後孤獨地躺在床上。這又是一種轉變,小時候,在另一個層次裡奮鬥的時候,她從未感受過孤獨是什麼滋味。可現在她為什麼會覺得內心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呢?她盯著天花板,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現在是怎麼了。從前她只想著賺錢,什麼都不會想,可為什麼現在的她似乎想的比從前多了呢?為什麼只要她一思考,她的心就會越來越亂呢?這是為什麼?她怎麼也想不出答案。
她二十四歲,忽然覺得夜晚是種煎熬。
凌晨以後,天突然開始打雷,她迷迷糊糊也沒在意。直到早晨醒來時才發現外面陰雲密佈,細雨如織。
她躲在被子裡不願起來,感覺頭重重的,體表發燙可裡面卻冷。找出體溫計量時,37.8c,發燒了。她歎了口氣,看來昨天買的藥不太管用。她給餐廳打電話請假,不敢空腹吃藥,便到樓下喝杯奶茶。吃過藥,她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雨,覺得那雨特別淒涼。
不久吳姐來打掃,見她病了,便問要不要給她煮點粥。她什麼也不想吃,搖頭拒絕說她只想躺著。吳姐就出去工作了。
檳榔趴在被窩裡,昏昏沉沉的,偶爾能聽見窗外的雨聲和漢堡的呼吸聲、打噴嚏聲和舔爪子聲。不知過了多久,她朦朧地睡去,然而再次醒來時,迷糊地睜開雙眼,居然模糊地看到一張放大的臉正含笑注視著她。她心裡一緊,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睜大眼睛一看,竟然是康爵坐在床邊,正定定地看著她。
她「啊」地一聲尖叫,「騰」地坐起來,腦袋「咚」地撞到他的頭,把兩人都撞得生疼。
「你幹嗎?我又不是鬼!」他揉揉痛處,又幫她揉腦袋,笑說。
「你怎麼進來的?」她驚叫道。
「你的保姆給我開的門,她本來說要問問你,可你睡了,就讓我上來了。」康爵笑著解釋。
「她人呢?」檳榔大腦脫節地問。
「保姆嗎?她幹完活就走了。」
「你來幹什麼?」她瞪著他問。
「我去你店裡,領班說你病了,我就來看你了。」
「誰用你看?你快走吧,你不能呆在我家裡!」她急道。
「怕遇見他嗎?不會,他今早去馬來西亞出差,三天後才回來。」
「你怎麼知道?」
「我怕你擔心,所以讓人去打聽過了。而且我把大門反鎖了,有鑰匙也進不來,所以我可以在這裡照顧你了。」他盈盈笑道。
檳榔怎麼聽怎麼覺得這話彆扭,可又不知該說什麼。
「好好的怎麼會發燒?一定是你太累了,以後別再那麼晚下班,有事就讓你的領班去做,你只要朝九晚五就可以了。這個給你。」他說著,忽然從床下拿出一束白玫瑰,塞給她,「喜歡嗎?」
「你送我花幹嗎?」她受不了地問。
「你生病了,我想讓你心情好一點。」他又把花奪回去放在一邊,「等下我幫你插瓶。喝點水,我給你煮了檸檬茶,放了很多蜂蜜,這對感冒很有效。」他從床頭櫃的茶壺裡倒一杯,坐在床沿上,自己先試試,然後摟住她笑道,「溫度剛剛好,喝一口。」
「我自己能喝!」她接過杯子要自己喝。
他揚眉,等她喝完,把杯子接過來放下,又端起一碗粥:
「我還煮了粥,你吃兩口好吃藥。你的保姆說你早上中午都沒吃飯,不吃飯是不能吃藥的。」
「我不吃,我沒胃口。」她蹙眉。
「不吃東西是好不了的。」
「我不吃!」她任性地重新躺下拉上被子,「我吃了一定會想吐,你少囉嗦!」
「我煮的沒那麼難吃!」他放下碗,半哄半拽地扶起她,「聽話,不吃東西就沒辦法吃藥,那樣你明天也起不來。」他舀起一勺送到她嘴邊,「別一副我會毒死你的表情好不好?我煮的粥很好吃的,你只要吃幾口就好了,聽話!」
「我不想吃!」她皺眉說。
「乖乖地張嘴。」
「那我自己吃。」她無法,只好伸手自己接。
「不要!我餵你!」他沒讓她搶到,笑說,硬要餵她。
檳榔望著他,他笑瞇瞇地讓她張嘴。她忽然覺得心裡怪怪的,有點發酸,張嘴吃一口,雞肉粥,還不錯。
剩下一個底的時候,她搖搖頭說不吃了,康爵又勸她將最後兩口吃完。她禁不住軟磨硬泡,只好又吃兩口,肚子裡雖然有粥墊底在發熱,可胃裡卻滿滿的不太舒服。他把藥和水遞給她,看她服下,說:
「把水都喝了,都喝了,吃了藥要多喝水。」
她只好把水都喝掉,他扶她躺下,笑道:
「好了,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好了。」
不知為什麼,她的心忽然覺得安穩起來,很聽話地閉上眼睛。就在這時,天空中忽然炸開一個很響的雷,把她嚇一跳,一下子睜開眼睛,瞪著窗外。康爵也望望窗外,又望望她,然後伸出大手摸著她的頭髮和臉頰,笑道:
「沒事!只是打雷,別怕,有我呢,睡吧!」
她覺得他的手摸在她臉上的觸感很粗很厚重,心裡忽然升騰起很空曠的感覺,然後被一種非常安全的安全感填滿,而這種安全感居然是來自於他的手帶給她的觸感。她閉上眼睛,昏昏入睡。
康爵給她掖被子,又將她額上的發輕輕撥到一邊。她在朦朧中感覺到了,於是心裡忽然產生出一種很纏綿悱惻的情懷。而他望著她的睡顏,她是那麼安靜,那麼溫柔,那麼可人,他突然產生出一種很強烈的想要保護她的**,他的心突如其來地對她生出一股愛憐。
他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檳榔一直都在昏睡著,整整一夜。徹底醒來時天已大亮,燒已經退了,全身只是覺得乏力疲憊。四下看時,身邊沒人,她以為康爵走了,情緒多少有些低落。忽然望向窗邊小桌上那一束插在瓶裡的白玫瑰開得正艷,她心裡怪怪的。
梳洗後,換好衣服下樓,她什麼也不想吃,只想去上班,讓一大堆事驅散她的胡思亂想。沒想到剛下樓,卻聽見餐廳裡有響動,她循聲走過去看,吃過早飯的漢堡對她搖尾巴,而康爵正衣冠楚楚地坐在餐桌前怡然地翻閱報紙。聽到腳步聲,他看向她,莞爾一笑:
「你醒了?好點了嗎?」
「你沒走?」她驚呼。
「如果我走了,你會不會很失望?」他笑問。
檳榔沒理他,看著長方形的餐桌上擺著烤得剛剛好的吐司麵包,瓷壺裡放著新鮮的牛奶,咖啡濃香醇厚,切好的水果擺在一邊,煎得恰到好處的雞蛋與火腿整齊地擺在一隻盤子裡。
「吃早餐吧,我是專門留下來給你做早餐的,就知道你早上不打算吃飯。」康爵笑道,起身為她拉開椅子。
「你做的?」她問。
「嗯。要喝牛奶嗎?」
「我不喝牛奶,胃會不舒服。」
「你對牛奶過敏?」
「反正喝完了胃會難受。」
「知道了,那就喝咖啡。」他給她倒杯咖啡,「嘗嘗我做的烤吐司和火腿。」他將火腿放到她的盤子裡,然後在她對面坐下來,「吃吧,等吃完了,我送你去上班。」
「不用了。」
「你的病剛好,還是別在早高峰時開車,我也不放心。我送你到門口就行。」
「你在這裡呆了一夜?」她用刀叉切著火腿。
「你不會以為我是半夜回去,早上才來的吧?」康爵笑道,「怎麼樣,好吃嗎?」
「還好。」她低頭回答。
「我辛辛苦苦做的,才兩個字的評價,太吝嗇了!」
「那你還想讓我說什麼?」她抬頭問他。
「我是想讓你看著我說。」他望著她淡妝素抹的臉,莞爾一笑,停了停,問,「怎麼沒穿我送你的那條新裙子?」
「白色繡花的那個?」她手托臉,忽然想起來。
「嗯。你喜歡嗎?那是我選的。」
「你選的?」
「是啊,怎麼了?」
「那你去買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和你買的那條裙子一樣的,只是不帶刺繡的那條?」
「有啊。怎麼,你也去看過?你一直喜歡那條裙子?」
檳榔笑了,她忽然覺得忍俊不禁,摸著額頭縱情地笑起來,啼笑皆非:「你知不知道,在你那條剛送來沒多久,康進就讓人送來一條一模一樣的,只是上面不帶刺繡。」
康爵一陣沉默,笑了:「那天我是看見他了。也許款式一樣,但還是有區別的。你更喜歡哪一件?」
「康爵,我們兩個是不可能的,不要再在這種行不通的事情上努力了。如果我們在一起,那一定會變成一場悲劇,所以我們還是保持一段距離比較好。」
「還沒開始,你就能預知到結局是悲劇了?檳榔,我一直在給你時間,我希望在這件事上你能放棄你的理智,不要再那麼固執。難道你就不能為了我,感情用事一次?」
「我們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為什麼?你以為我會怕康進嗎?如果不是因為尊重你的意願,我隨時都可以去找他,叫他把你讓給我。和我在一起才是你最好的選擇,和我在一起你才是正常的。」
「世上比我漂亮的女人有很多,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固執?」
「你不會以為是個漂亮女人我就喜歡吧?世上的女人那麼多,你以為我會閒著無聊到誰生病了,我都會放棄工作、冒著大雨跑過來照顧她,順便給她做早餐嗎?我說我愛你,你不會連『我愛你』這三個字代表的含義都不明白吧?我從未對任何女人說過這三個字,只對你說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好了康爵,我們不要再談這件事了!」她心亂如麻,煩惱地道,「別再說了,什麼也別說了!」
「承認吧,檳榔,你早就愛上我了,你只是在你的道德倫理裡掙扎而已,你根本沒必要。就算你和我在一起,康進也不會在意,別太高估你在他心裡的位置。他送你禮物,只是為他在外面的朝三暮四而對你進行補償,而我送你禮物是因為我喜歡你。」
「別再說了,我要上班了。」她放下咖啡杯,心煩地道,要走。
康爵看她一眼,也站起來:「我送你。」
檳榔沒說話,只是默默地上樓去,然後拎著包下來。兩人出門,剛關上大門,她忽然想起來忘了拿東西,又輸入密碼,開門進去把文件拿出來,重新關門。
他們默默地下樓,到樓下,康爵上前,為她打開車門。她鑽進車裡,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到達離餐廳還有幾米遠的地方時,她忽然開口叫他停車。他很順從地將車停下。
檳榔停頓了半秒,解開安全帶,什麼也沒說便下車了,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康爵坐在車裡望著她的背影,心裡一直期望她能忽然回來對他說句話,可她始終沒有,始終都是頭也不回地,最後進了餐廳。
他咬咬嘴唇,把車開走了。
週三是颻颻當義工的日子。
給孩子們上了一天課,黃昏時,她坐在院子裡的大榕樹下乘涼,順便看遠處操場上雷霆帶一幫男孩打球。身兼設計師與大美人兩種身份,她的儀容永遠是美麗到無懈可擊的,而這等既有錢又有貌還有愛心的大美女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因此她永遠不會落單。
因為她的存在,週三的男性義工奇多,而且全是單身,並且在她閒著的時候會像蒼蠅一樣圍在她身邊。不過她可不像唐愷恩那個變態會對所有看上去還不錯的單身漢都展露風情,她很挑剔,所以在她看不上眼的男人面前,她永遠是個冰美人。
籃球賽結束後,雷霆將球扔給十三歲的小滿,小滿接住,笑道:
「雷院長,你女朋友又被人圍住了。」
「我和她只是朋友。」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把她追來當女朋友,康老師多漂亮。」
雷霆笑著在他腦袋上拍一下,說:
「好了,今天就玩到這兒吧。都進去,去洗個澡。」
男孩們拍著球說笑著走了,雷霆就回到榕樹下。圍著颻颻的人見他過來,便都散了。他坐在她身邊,笑道:
「走到哪兒身邊都會圍著一群人。」
「怎麼,你嫉妒啊?!」她笑說,把礦泉水遞他。
「我才不信你會看上他們。」他扭開蓋子喝水。
「那可不一定。」
「我瞭解你,你要的男人既要長得帥,又要有錢,還要專一,又要沒有一點不良惡習,而你眼中的惡習包括太多太多,你要的男人在天上呢!」
颻颻笑了一聲:「那你要的女人在哪兒呢?」
「不知道。不是已經死了就是還沒出生。」
「我聽說孟轍已經去相親了,我看你也快了。」
「我才不去,去相親好像顯得我很沒行情一樣。我想結婚隨時都可以,問題是沒有一個是我滿意的。」
「我看你爸很著急你結婚的事,他很想抱孫子。」
「所以如果我們兩個四十歲還沒結婚的話,到時候我們乾脆一起生個孩子吧,基因一定很不錯!」他握住她的手開玩笑。
「想什麼呢?!」她推開他的腦袋,笑道。
雷霆哧哧地笑,接著摸摸肚子說:
「餓了,咱們回去吧。等下去買菜,回家煮雜燴菜怎麼樣?」
「好。」她答應。
「那走吧,回家吃飯。」他起身拉住她,握著她的手拖她走了。
夕陽在地上將他們長長的身影拉在後面,一片橙紅在渲染。
檳榔又開始不接電話,這丫頭真倔!
康爵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又想到了一招。
趁著星期天,他前往蘇母家。
下午時,蘇母正在家做活,王姨說康爵來看她,讓她十分欣喜,趕緊讓他進來,並親自到門口去迎。不久康爵上來,王姨打開門,他的司機將一盒海鮮和一盒鮑魚抬進來,讓蘇母留著吃。
「這怎麼好意思?來就來,怎麼還帶這麼多東西?!拿這麼多東西,我們家就兩個人,吃不了。」蘇母笑道。
「放冰箱裡就行。檳榔忙,沒時間,我幫她孝順你也是應該的,阿姨你就別客氣了。」康爵很會說話。
蘇母笑得陽光燦爛,連忙招呼:「快進來坐吧。小王,倒水,給那小伙子也倒杯水。」她指的是司機。
「不用了,阿姨。」tony趕緊說。
「你先走吧,到時候我給你電話。」康爵說,tony就走了。
「辛苦你了!」蘇母見人要走,急忙說一句。
「沒事,阿姨。」tony笑答,出去了。
「來來,康爵,裡面坐!」蘇母見tony走了,忙招呼康爵,家裡好久沒客人,讓她招呼起來有點不習慣。
康爵含笑在沙發上落座,蘇母怎麼看怎麼喜歡這個年輕人,覺得他又有教養又穩重,況且長相英俊,經濟基礎也好,現在這樣的年輕人已經很少了,真是罕見。
王姨倒水來,多看康爵一眼,笑道:「這小伙子真俊,你是我們檳榔的男朋友吧?檳榔真是好福氣,有這種男朋友。我們檳榔可是個好女孩,又孝順又漂亮,你一定要好好對她!」
「小王!」蘇母制止,「你去買菜,晚上多做點好吃的。現在也不早了,康爵,晚上在這兒吃飯吧,我叫檳榔也過來。」
「阿姨,不用了,如果你說我在這兒,她未必會過來。」康爵道,雖然蘇母的提議正中下懷。
「為什麼?」蘇母一怔。
「你們吵架了?」王姨多嘴地問。
「其實我在追檳榔,可她不同意,而且還不肯接我電話。所以如果知道我在這兒,她肯定不會來。」康爵解釋。
「她為什麼不同意?」蘇母吃驚地問,以為女兒腦子進水了。
「她說她不是不喜歡我,而是不敢和我在一起。」
「哦。」蘇母想了想,自以為明白了,「她是覺得你的條件太好。沒事,我給她打電話。小王,你快去多買點菜。」
「行,我這就去!」王姨高興地出門了。
蘇母拿起電話給女兒打電話,不久檳榔便接了:
「喂,媽。」
「你晚上回來吃飯吧,你都好久沒回來吃晚飯了,媽都想你了,你回來陪我吃頓飯。」
「好,知道了。」都這麼說了,檳榔當然不能拒絕。
「那你早點回來,我讓你王姨給你做好吃的。」
「好。」檳榔答應。
蘇母放下電話,對康爵笑道:「她說她回來。」
「可她看見我在這兒,會不會不高興?」他故作為難地問。
「不會,你就安心地在這裡吃完飯再走。你拿那麼多東西,怎麼能不吃飯就走?你說你在追檳榔?」
「對。」他似乎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上次來我就覺得你們關係不一般,可檳榔不肯告訴我。那丫頭,從小脾氣就怪,現在越來越古怪,你平常多擔待她一點就完了。她性格不太好,有時候很爆很倔,遇到那種時候你多順順她也就過去了。檳榔命很苦,我這個當媽的無能,所以她十六歲就出來打工,後來我又不能出去工作,也要靠她養,這些年真是苦了她了!」
「阿姨,你別這麼說,檳榔她很孝順你,你也是她的支柱。」
「是啊,她可孝順了。也不是她是我女兒我才誇她,她是個好女孩,真是個好女孩。」
「這我知道,我也覺得她是個非常好的女孩,所以我才喜歡她。」
「我還很擔心她談戀愛的事,從小家裡環境就不好,我很擔心她的感情觀會變。你別看她平時粗枝大葉,可有時候她的心思很敏感,對很多事情都是因為怕失敗,所以不去做,你對她多用點心就行了。只是你的條件這麼好,你對她是真心的嗎?」蘇母笑了笑,「你別介意,其實我比檳榔自己還要怕她會受傷。」
「沒關係,阿姨,我保證我對檳榔是認真的。」
「那就好,是認真的就好。我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喜歡玩感情遊戲,覺得很時髦。別人玩可以,但檳榔她是玩不起感情遊戲的,她經歷過太多,所以心裡很脆弱。」
「我明白,阿姨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檳榔,好好地對她,我是不會讓她傷心的。」
「那就好!」蘇母放心地笑了。
康爵一直陪她聊天,談吐文雅,見識很深,令她開心之餘很是喜歡。不久,檳榔拎一盒點心進門,看到他在倍感驚訝:
「你在這裡幹嗎?」
「怎麼這麼說話?!」蘇母拍她一下,笑道,「康爵今天特地來給我送海鮮和鮑魚,我得留人家吃晚飯。」
檳榔更覺吃驚,好一會兒,終於明白過來,指著康爵說:
「你……」
她明白他的用意卻說不出來,這時王姨端菜出來,笑道:
「檳榔回來啦,菜做好了,吃飯吧。」
檳榔被母親硬推著去吃飯,坐在康爵身邊,倍感無奈。飯桌上,他不停地用風趣的話語奉承蘇母,也對檳榔關照至極,不住地給她夾菜,好像她現在不是在自己家,而是在他家做客。連蘇母都覺得女兒的反應很冷淡,一直叫女兒照應他一下,給他夾菜。她開始不願意,但禁不住母親的連掐帶捏,只好給他夾幾次菜。
晚飯的氣氛很融洽,但檳榔覺得心裡彆扭,所以臉上也淡淡的,在別人看來好像生氣了一樣。飯後康爵很知趣地沒有多呆,要走。蘇母忙叫女兒送客,還熱情地叮囑他有空再來。
檳榔把他送出門,一路沒說話。下電梯,走出大門,康爵轉過身來對她笑道:
「我走了。」
「下次別到這兒來了。」她警告。
「你媽可是說讓我有時間常來。」他吟吟笑道。
「你幹嗎來這裡?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們之間還沒到需要你來討好我媽的程度吧?」她蹙眉。
「這怎麼能叫討好呢?我可是真心誠意來看你媽媽的。」他噙笑解釋,不滿意她的用詞。
「你到底有完沒完?你能不能別再這麼纏著我?你……你簡直……我都說了我們是不可能的,你還想讓我說幾遍你才懂?」
「我聽懂了,我也給你我的理由了,現在固執的是你。」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的眼,堅定地說。
「我跟你說不通!」他這樣的執著總是使她很慌亂,她又被他的眼神嚇退了,「我上去了,你以後別再來了!」
她轉身想走,就在這時,他一把拉回她,檳榔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旋轉了半周,一下子撞進他懷裡,被他用雙手摟住腰。兩人突然拉近距離,並且離得如此近,她的心一下子緊張起來,周圍的空氣好像被迅速抽離了一樣。她有些驚恐地看著他,心裡就像揣隻兔子似的。被他的氣息包圍,她的身體率先起了呼應,她有些發暈。康爵望著她在燈光的照射下變得越發水靈的眼眸,她的嘴唇通紅通紅的,他為她心動。他緩緩地低下頭。隨著他嘴唇的移進,她的心越跳越快。然而就在即將碰觸的一剎那,他忽然停住了,粲然一笑:
「我下次還會來,我是不會放棄的。我走了。」他說完放開她,轉身上車,離去。
檳榔呆呆地望著他的車影消失,手放在胸前,那裡還在狂跳。
四月,天氣越發炎熱。
康爵幾乎天天都給檳榔打電話,但她從來不接。她現在是不敢接他的電話,因為一聽到他的聲音,她就會覺得心裡怪怪的。而且即使他來電話她沒有接,可那種奇怪的心情也能持續很久。她現在做什麼都有些精神恍惚。
夜裡。
狼蛛夜總會人頭攢動,喧鬧嘈雜,絢爛的燈光半遮半掩著充滿邪魅的男女。颻颻和檳榔坐在吧檯前喝酒,喝掉一大口,歎道:
「我們好長時間沒出來喝酒了。」
「是啊。」檳榔吃著杏仁。
「你怎麼了?看起來心情不好。」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特鬱悶。」
「因為工作?」
「不是。」
「那就是為了男人。」颻颻看著她笑道。
「不是。」
「都不是你鬱悶什麼?你現在工作順利,正應該是春風得意的時候,鬱悶肯定是因為男人。」
「難道是女人就得因為男人鬱悶嗎?」
「你也可以為女人鬱悶,除非你同性戀。」
檳榔撲哧一笑,想了想問:「哎,颻颻,你談過那麼多次戀愛,有沒有真正愛上過一個人?」
「『真正愛上』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她思考著,「你說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心怦怦跳,看見他腿就發軟。」
「遇見鬼也是這種感覺。」
「要是愛錯人可不就等於遇見鬼了嘛,晦氣。」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愛情,什麼才叫愛情?」
「每一對混在一起的男女都說他們之間的那個是『愛情』,所以愛情就是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看對眼了,然後就上床了,然後就從獨居動物變為群居動物了,這就是『愛情』。」
「這也太現實了。」
康颻看她一眼:「怎麼,你戀愛了?」
「不是。我就是……你是不是從沒愛上過誰?你有沒有對一個男人驚心動魄過?」
「我還驚天地泣鬼神哩,驚天動魄?你當我是孟姜女啊。」
「你說看到一個人就會讓你心裡怦怦跳,他碰你一下,你就會覺得心裡冒泡泡,那是不是就是愛情?」
「冒泡泡?」颻颻啼笑皆非。
「嗯。」她點頭。
「也許吧。不過我可從來沒冒過泡泡。我覺得如果愛上一個人的話,就應該是看不見時會想,在一起時心裡會高興,而且你會願意為他做你從前最不想做的事,即使看他的缺點也是優點,即使他把你氣得你都想把他的腦袋擰下來,可你還是離不開他。不過這種感情太盲目太危險,不適合女人。」
「你有過這種感覺嗎?看不見時會想,願意為他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檳榔問。
「當然沒有,要是有,我早就結婚了,還用等到現在?」
「那倒也是。」
「不過我覺得,如果你真對一個男人有那種感覺,那就是你噩夢的開始。我不喜歡那麼熱烈的感情。」
「為什麼?」
「一旦你把他當做你的一切,凡事都會想他的話,那就是你丟失自己的開始。你認為男人會愛那種連自己都丟了的女人嗎?」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感情?」
「既不熱烈也不冰冷,永遠保持恆溫地細水長流。就像煮湯,冷鍋冷水,慢慢地煮,一直煮到恆溫,然後啟動保溫程序。我聽說過這樣的實驗,把青蛙放進滾燙的開水裡它會馬上跳出來,但把青蛙放在水裡,慢慢加熱,青蛙被一直煮到死也不會跳出來。對人也是一樣,要慢慢加熱讓他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而不是直接讓他跳進你那火一樣的熱情裡,那樣他會逃走。」
「哇,你真厲害,一個實驗都能聯想到談戀愛上!」
「那當然,我是愛情專家。」康颻笑道,這時手機響了,她接完,笑說,「雷霆找我,我走了。你走不走?」
「我再等一會兒。」檳榔回答,看著她笑問,「哎,那你那種細水長流的愛情到底在誰身上?是不是雷霆?」
「別又扯這個!」康颻叫酒保記賬,起身道,「我走了。」
檳榔笑了笑,颻颻走後,她獨自坐在吧檯前啜飲雞尾酒。
女子獨自坐著通常會很惹眼,尤其她雖在黑色裹胸裙外加了件藍色西式外套,可若隱若現的乳溝看起來仍然很性感。
不久,一個桃花眼男人走到她面前,笑道:
「小姐,一個人嗎?能請你跳支舞嗎?」
「不用,謝謝。」她生硬地說。
「一個人喝悶酒多寂寞,我陪你,我們兩個人一起。」男人說著,直接擠到她身邊坐下,「我叫霍志祥,是這裡的常客,你第一次來?怎麼從前沒見過你?」
「先生,」她看著他,蹙眉說,「我是來喝酒的,不是來搭訕的,你能讓我安靜一下嗎?」
「有個性!我就喜歡你這種女孩!」霍志祥哈哈笑。
剛說完,一隻手輕拍他,伴隨著一個聲音:「能讓讓嗎?」
熟悉而迷人的嗓音令檳榔微愕,心頭一震,抬頭,不敢相信地看著那張英俊的面龐。
「你是誰?」搭訕者很不悅自己的好事被破壞,卻又對身量一米八六的人有些忌憚。
「你不介意我和我太太坐在一起吧?」康爵嚴肅地問,她聽聞,不知為何,心裡突然像開了花似的覺得開心到發癢。
「哦,這是你太太,真對不起!」那人趕緊站起來,「我不知道她是你太太,對不起,美女,不是,太太,我還以為你是單身!」他說完慌忙跑掉。
檳榔的心裡很開心,可卻板著臉裝作毫不在意。她不肯看康爵,這突如其來的碰面讓她不知所措,但她並不想走。
「回家去!」然而他並沒坐下,而是命令,「女孩子一個人喝酒很容易被壞人盯上!」
「我又沒要你插手。」她為他的語氣感到不樂。
「你的意思是我壞了你的好事?」他的聲音倏地冷下來。
「反正我不會感謝你。」她不看他,語氣像在耍小性子。
他看了她一會兒,終於在她身邊坐下。檳榔得便宜賣乖:
「我沒同意你坐這兒!」
「你同不同意結果都一樣。」
她沒搭腔,喝著酒問:「你在這裡幹嗎?」
「我可沒跟著你,我公司今天有聚會。」
「我又沒說你跟著我。」
「你一個人出來喝酒?」
「沒有,颻颻剛走。」
康爵沒再說話,只是望著她的側臉,於是檳榔立刻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很怪,有些壓抑得令她喘不過氣。她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剩下死了一般的沉默。
「你讓我亂七八糟!」沉默了許久,他突然說。
「啊?」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怔愣地看著他。
「你讓我亂七八糟!」康爵對著她重複,「我本來不想過來,可還是過來了。我本來不該坐下,可還是坐下了。我本來不該胡思亂想,可我看見你就想抱你,你把我弄得快瘋了!」
檳榔怔怔地望著他,心裡像滾筒洗衣機裡的水,越翻攪越渾濁,渾濁到一塌糊塗。她忘記了再也不與他有任何瓜葛的豪言壯志,她因為他的話語很激動。她愣愣地看著他。康爵接過酒保遞來白蘭地喝一口,頓了頓,歎氣:
「我前幾天去出差了,我一直給你打電話,可你一直不接。我們現在,我必須要抽出更多的時間來見你,因為我想在電話裡和你說話是不可能的。」
「你別再說了。」她淡道。
「我今天想把話都說出來。」康爵望著她的側臉,「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那天晚上,那晚的事其實很簡單,一切就那樣順其自然地發生了,而我一點也沒想過要克制自己,我什麼都沒想,我就是想得到你,我就是想。」
「不要再說了,那晚我們都喝醉了。」她不願再聽他說下去,她不想再回憶起那天兩人的衝動。
「我沒喝醉!」他低聲道,「我是不清醒,但不是因為酒,而是因為你!」
「算了,都過去了!」
「對你來說過去了,可對我來說卻沒有。只要一靜下來,我就會發瘋地想你,想你想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她竭力保持自己的鎮定,不讓他感性的話打破她波瀾不驚的心。
「沒錯,這的確不是我的作風,所以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你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其實我很想強迫你,可我不願意那樣,我不想惹你不高興。你說你怕我辜負你的心,可你沒試過怎麼會知道。你喜歡我,我喜歡你,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我不能和你偷情,」她顰眉對他說,「那樣你只會看不起我,而到最後康進也會殺了我。不管是不是斷絕關係,你們都是父子。」
「如果當初我沒出現在餐廳被你們認出來,你不知道我的底細,我也不知道你,我和康進又老死不相往來,你就不會這麼想了吧?」
「可我知道,這是不可忽略的事實。」
「你就不會裝作不知道?我和康進沒關係,我對你說過很多次。難道就因為我和他的血緣關係,無論我想怎麼逃脫,可還是一輩子都逃不掉?因為血緣,我甚至連我想要的女人都得不到?這不公平!」
「我們不要再說這件事了!」她低道。
他看了她許久,也沉默了許久,點頭:
「好!既然你無所謂,那麼我也無所謂!既然你說不要再談這件事,那我們就不再談,我尊重你的選擇!我也累了,我說服過你,可我說服不了你,那麼現在我放棄!從此以後我不會再纏著你,我會把那件事忘掉!你放心,我不會再和你有任何來往,正合你的意!」
檳榔吃驚地望著他,他的話鋒轉得太快,讓她一時沒弄明白。他說的那些話讓她的心裡落差很大,令她剎那間很難接受。她呆呆地看著他走掉,心裡有點空虛和生氣。而這情緒消失後,帶有苦澀味道的酒的味道竟成了她此刻心情的最佳寫照。他很快地從她身邊離開,而他殘存在她周圍的氣味也逐漸散去。她突然心煩意亂起來,一種說不出的哀愁籠罩在她身上,她不知不覺感受到一陣悵然若失的悲哀。
從那晚後,康爵果然再也沒給她打過電話,也沒再送過她禮物。他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樣,或者說前一陣那些只是她在做大夢,總之他的一切忽然就在她的世界裡銷聲匿跡了。
於是,雖然她不承認,但她深深地感覺到一種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