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歌舞昇平,沒有管弦笙簫,只有清酒一杯傾倒琉璃盞中,映光折照,晶瑩剔透。
緩步踏入紫宸殿,宮人引著蘇夜瀾和蘇瀠汐直奔著後院而去,剛進了院內就聽一道澹然清冽的嗓音道:「還說不是你偏心?若是當真絲毫不偏心,又怎會不讓冷統領前往鳳府,而今晚又偏偏只傳召他與冉將軍前來?」
聽得「冷統領」三個字,蘇瀠汐面上沒由來的一喜,她自己不曾察覺,身側的蘇夜瀾卻看得清楚,嘴角浮上一抹清淡的笑意。
「鳳府一行太過危險,七哥自然是捨不得他去。」蘇瀠汐盈盈一笑,大步上前,卻見院子裡只有寥寥數人,除了蘇夜涵、衣凰、冉嶸、冷天月以及青冉幾人,便是連多一名伺候的宮人都沒有留下。
「我當是誰,這麼大老遠的就聞到一陣特有的香味兒,卻原來是十五公主駕臨。」衣凰話中說的是蘇瀠汐,目光所看之人卻是冷天月。
冷天月聞聲向她看了一眼,撞上那皓月明眸,沒由來地驚了一驚,又迅速垂首。
十五公主蘇瀠汐愛熏香,這一點宮中眾人皆知,當初蘇夜涵隱在暗中,很快便將她紫座座主的身份識破,靠的就是她身上的這股奇香,可憐蘇瀠汐至今都不知曉。
「七嫂又來折損我,我哪敢稱得上是駕臨?我這是受命前來拜見帝后。」嘴上這麼說著,臉上笑意卻不減分毫,步伐輕快,心情很是愉悅,說著微一欠身行禮道:「臣妹拜見皇上、皇后娘娘。」
蘇夜涵淺笑,輕輕揮袖,「罷了,你心裡在想什麼為兄都知道。」
蘇瀠汐便賊嘻嘻地笑了笑,起身拉著蘇夜瀾在桌邊坐下。「方纔剛一進院子就聞到很香的味道,饞得我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說話間她已經朝著石桌上那一盤盤飯菜和點心伸出手,不等旁人開動,她最先捏起一塊梅花糕放入口中,臉上儘是滿足的笑容。
「你瞧瞧你,可有一點姑娘家的模樣?」蘇夜瀾忍不住笑他,語氣中卻沒有絲毫的責備之意。蘇瀠汐哪顧得上他,一邊吃一邊把盤子裡的糕點夾到其他人的碗碟裡。
「我記得很早以前十三哥便說過,七嫂的點心做得最好,小菜更妙,吃了一次就會想著下一次。現在看來,實在是比潤澤樓的飯菜好吃多了。」
衣凰不由挑眉,「我已經許久不做這些,有些生疏了,早已做不出以前的味道。」
蘇瀠汐又是一臉驚歎之色,道:「做得不好也能這般美味,若是做得好了,豈不是要撐死我不可?」
她的神情與語氣都有些故意的誇張,眾人見之不由嗤笑出聲,蘇夜涵笑容雖淺,眸底卻有清晰的輕鬆之意,語氣幽深道:「這當真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蘇瀠汐臉色驟然一變,皺眉道:「七哥!」
「公主。」冷天月心知蘇夜涵和衣凰二人寵著她,但又怕她做得過了頭,忍不住出聲提醒。
冉嶸冷峻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微一抬頭就看到正注視著自己的青冉,他不言,只是微笑,青冉卻瞬間讀懂了他的意思。
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不想這一切被衣凰盡收眼底,眼看著兩人眼底笑意溫潤,帶著甜暖之意,衣凰不由垂首端起杯盞呷了一小口,後道:「酒似乎沒了,青冉,你到前殿取兩罈酒來。」
「是。」青冉應聲,正欲離去,卻聽衣凰又道:「這天冷路滑,可否勞煩冉將軍陪同青冉走一趟?」
冉嶸一驚,連忙起身:「臣遵旨……」
話剛出口就意識到了衣凰的用意,一向沉著冷然的面上閃過一絲訕訕笑意,對著掩面偷笑的幾人點頭致意,而後隨青冉一道離去,剛走出幾步就聽到身後蘇夜洵那爽朗輕快的笑聲。
蘇瀠汐忍不住拍了拍手,而後又似想起來什麼似的,臉上笑意頓然消失,悻悻道:「若是四嫂也在那就好了,這裡獨獨缺了四嫂。」
她本是無心之言,衣凰與蘇夜涵也都聽得明白,倒是冷天月不由得輕輕皺眉,不知她所言何意。蘇夜瀾面色清淡,他雖不知蘇瀠汐說的是什麼意思,卻也無意過甚細問,只是兀自端起茶盞慢慢品著。
意識到自己多言,蘇瀠汐連忙噤聲,四下裡頓時一片寂靜,沉默許久。
驀地,衣凰鳳眉微蹙,蘇夜涵也下意識地凝起眉峰,同時朝著通往前殿的方向看去,片刻之後,果見幾道人影匆匆而來,除了前去取酒的青冉和冉嶸,還有另外兩個人,待走近一看,幾人頓然變色。
「屬下參見皇上、皇后娘娘。」俯身行禮之人正是前往岷城接回元醜的方亥,此時他臉上一向頑劣的笑容早已消失,露出一副嚴肅凝重的神情,看了看蘇夜涵,又看了看衣凰,有些欲言又止。
隨他同來之人並非與他一道前往岷城的易辰,藉著宮燈的燈光看去,該是個年輕的女子,似是受了重傷,冉嶸和青冉都是小心地扶著她。
「先說正事。」蘇夜涵絲毫不含糊,方亥也不好再猶豫,向身後的那人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四周,都是自己人,便正色道:「皇上可還記得一個多月前大宣國的傳信?」
蘇夜涵點頭,再次看了那女子一眼,只覺身形有些眼熟,只是此時她面遮輕紗,又側著身子,有些看不清楚。
一個多月前,他確實接到過大選傳書,信中道是大宣如今面臨危難,急需天朝施以援手助其渡過難關,並且他們已經派出使者前來,欲當面向嘉煜帝言明情況,望天朝皇帝能念在兩國多年交好的份上,善待大宣使臣。書信乃是以漢字寫來,不免惹人懷疑,然書信上印有大宣王的璽印,又不像是假的,於是蘇夜涵與眾人商議之後決定,待這位大宣使臣到了之後再行定奪。
「記得當初皇上和娘娘都曾好奇過,大宣國與我朝那是鄰國友邦,會寫咱們的漢字雖不足為奇,但是寫得這麼好,言辭如此得當、拿捏有度的倒是十分難得,怕是今日,皇上和娘娘就要知道其中緣由了。」
說到這裡,幾人心下都明白了三分,身後這個隨方亥一起出現的女子應該就是大宣的使臣,只是若她只是個普通的使臣,方亥這般的神色不免有些怪異了。
「你就是大宣王派來的使臣?」靜冷渾厚的嗓音打斷眾人的思緒,蘇夜涵目光凜凜地看著那女子,雖是在問,神色與語氣已然確定了她的身份。
遲疑片刻,那女子終於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正過身直面看著蘇夜涵,抬手緩緩除去面紗,露出原本清雋秀麗的面容,而眾人見之紛紛驚了一驚,便是蘇夜涵也不由得一怔。
「玄音?」
他起身,尚未上前,玄音便欠身向他行了禮,「大宣使臣阿於那月參見天朝皇上、皇后娘娘。」
阿於那月……阿於,那是大宣王室的姓氏。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他們,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尤其是蘇瀠汐,眉頭已經擰成托兒,卻依舊想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阿於那月?她不是玄音嗎?她是玄座座主玄凜即蘇夜涵的心腹,是玄座最得力的弟子玄音,是蘇夜涵十多年前外出之時救下的小姑娘玄音啊!
「七哥,她……」蘇瀠汐話剛出口,就被人一把拉住胳膊,回頭一看正是冷天月,他朝蘇瀠汐搖搖頭,使了個眼色,蘇瀠汐這才注意看蘇夜涵和衣凰的臉色,雖看不出深淺,然那氣勢已經不同,她隱約有一絲不好的感覺。
……
「我剛出了大宣不久,就被人跟上了。來京途中,一路都有人隨後追殺我們,隨行護衛皆已被殺,我隨身帶著的兩隻流行鳥一隻被他們射殺,一隻受了傷,萬般無奈之下便只能一路躲藏,小心趕路。憑藉著這些人跟著你所學的那些經驗倒也躲了一段時日,可是卻在岷城暴露了行蹤,再度被他們盯上,著了他們的道兒,被他們打傷。卻沒想到就在這時候遇上了易辰和方亥……」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顯然有些氣力不支,將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身後的床欄上,這一路的身心勞累加上她身上的傷已經讓她去了半條命。
後面的事情就顯而易見了,易辰和方亥跟隨蘇夜涵多年,他們早已知曉玄音的存在,更清楚她與蘇夜涵的關心。衣凰出現之前,除了六公主,玄音便是蘇夜涵接觸最多、最關心、最親近的女子,即便沒人點破,但是大家心裡都心知肚明,玄音姑娘對蘇夜涵這般忠心不二,不僅僅是因為她為人忠誠,更重要的,還有那一份情意。
是以,當他們在岷城碰見身受重傷、被人追殺的玄音之時,無論如何都會毫不猶豫地將她救下,帶回京中,即便不知她大宣使臣的身份。
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之後,二人不敢有片刻耽擱,加之心中擔憂著她和元醜的傷,一行四人幾乎是片刻不歇地趕回京中,而後易辰帶著元丑去醫治,而玄音堅持要先見一見蘇夜涵,方亥無奈,只得將她帶到了清寧宮。
由始至終她都沒有弄明白那些追殺她的究竟是何人,而眼下,蘇夜涵最關心的顯然不是那些追殺之人。
「阿于氏是大宣王姓,而大宣王室傳至大宣王這一輩,就只有兩個孩子,一個是大宣王,另一個是大宣王唯一的妹妹皓月公主,既然你複姓阿於,那你與大宣王、與皓月公主又是什麼關係?」
冷峻面上不帶絲毫笑意,清寒凌冽,這般嚴肅的神色少難見到,玄音早已料到,從她踏上前來天朝的路她便知,所以她只是淒清一笑,神色又莫名的坦然。
「我便是大宣王那唯一的妹妹,皓月公主阿於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