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夜洵眸色一沉,與老者相視一眼。老者點點頭道:「入府到現在,為師還未曾見過這位洵王妃,聽聞也不是個簡單人物,當年乃是先帝親自下旨賜婚,想來必有過人之處,便引來見一見。」
蘇夜洵應聲,上前將門打開,一抬頭就看到紅嫣雋眉微蹙地看向這裡,四目相對,她立刻換出笑臉,向他溫婉一笑,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盤。
淡淡的酒香隨風而來,前一刻還微微蹙眉的蘇夜洵這會兒已經淡淡一笑,看了曹溪一眼,曹溪會意,立刻側身讓開。
「妾身貿然前來,可有打擾到王爺?」
蘇夜洵搖頭淺笑,將她攬在身側一起走到老者面前:「老師,這就是內子。」
紅嫣欠身盈盈行禮道:「見過裴老。」
眼前這位老者卻正是蘇夜洵多年的老師,三朝文臣謀士之首,裴裘魯裴老。
「聽聞王爺早年的恩師回京,妾身不知老師喜愛什麼,想起之前趁開春之時所釀桃花酒還在,便取來讓老師嘗一嘗,還望老師不會嫌棄。」紅嫣款步上前,將玉盤放到桌案上,動作利落乾淨,落落大方,不見絲毫拘謹。
見之,裴裘魯沉肅的眼底劃過一絲難得的笑意,只是面上依舊漠然,不動聲色,紅嫣不見絲毫焦躁,蘇夜洵睨了二人一眼,走過來道:「嫣兒得知老師回京,一早就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今日聽聞老師入府,便迫不及待地趕來了。」
裴裘魯輕笑,笑意深沉,定定地看了紅嫣半晌,突然開口道:「聽聞王妃與當今皇后娘娘關係頗佳,嫁入王府前,更曾在冰凰山莊待過多時。」
紅嫣心下微微一凜,她早聽聞裴裘魯為人如何謹慎心細,絕不容放過絲毫可循之際,卻是沒想到他竟然連她的底細也查過了。
想來也不奇怪,裴裘魯是蘇夜洵的恩師,早年離京,而今蘇夜涵剛登帝位他便歸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他是為了蘇夜洵而回,如此一來,待在蘇夜洵身邊的人,從下人到王妃他自然是一個都能不會放過,都會細細查一番底細。
他向來只相信自己。
思及至此,紅嫣不由淺笑回應,垂首道:「裴老當真是見聞廣多,才剛回京不久就已經瞭解到了我的來歷,有勞裴老費心。」
裴裘魯沒料到她會這麼說,不禁怔了怔,瞥了蘇夜洵一眼,見他正端坐一旁,手中杯盞送至嘴邊慢慢品著,唇角掛著一絲清淺笑意,似是早已料到,也早已習慣。
裴裘魯便跟著一笑,點頭道:「洵王得妻如此,願該足矣。」說這話時,他眼神微沉地看著蘇夜洵,語氣之中意味深長,話中之意另有所指。
蘇夜洵聽得明白,臉色不由得沉了沉,目光峻冷,緊緊盯著手中的白璧杯盞,卻是沒再多言,也沒有再去看任何人。
願該足矣。
所以,不該再去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而那個在裴裘魯看來不屬於的他的,他更不應該想要得到的,正是那個讓他差點失了所有鬥志與野心的女子——
看著眼前這二人,裴裘魯有微微的失神。
退去奢華繁重華服錦衣,一身素淡清淺白衣,二人風中雙雙而立,卓然風姿,無須多加雕飾,只是那般靜靜地站在那裡,就讓裴裘魯看得出神,沒由來的一陣沉思,繼而回神,兀自垂首微微太息。
「草民參見皇上、皇后娘娘。」
「裴老禮重了。」蘇夜涵上前一步,雙手結結實實托住裴裘魯行禮的手臂,不給他掙脫的機會,手掌稍一用力,便將他扶起。「裴老乃是三朝元老,國之重臣,豈可行如此大禮?」
話一出口,裴裘魯頓然微一蹙眉,不由抬頭再次將蘇夜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迎上蘇夜涵清凜碧眸,心下暗暗吃了一驚,又迅速低下頭去。
蘇夜涵說的是「如此大禮」,然在場之人皆看得清楚,裴裘魯並未行什麼大禮,他原本最多只是想要垂首作揖,即便如今他已不在京中任職,然他畢竟是作為三朝老臣,睿晟帝在時,除非是特殊時刻特殊場合的必要,其餘時候他就不曾行過幾次跪拜的大禮,更勿論是睿晟帝的兒子嘉煜帝。
可是方纔,他著實被蘇夜涵那冷冽沉寂的目光看得心下有點怵。如今的嘉煜帝與他記憶中的涵王實在有太多的不同之處,然當他回神想要再細細觀察之時,再看蘇夜涵,卻已經恢復了他一般的沉靜肅然。
「朕今日攜皇后前來,一是為了拜祭毓後,二則是聽聞裴老近日留住洵王府,特來拜見裴老。」
蘇夜涵語氣中沒有絲毫波動,眸色淡然,說話間已經放開了裴裘魯,回身看向衣凰,衣凰向前兩步與他並肩而立,面上不見笑意,清眸看向蘇夜洵,儘管蘇夜洵已經極力壓抑隱藏,然他眼底的悲痛之色卻逃不過她的眼睛。
「毓後之事皇上一直心中憂憂,本宮亦感愧疚萬分,若非是本宮答應毓後出宮修佛,也不至於會遭賊人所害。」這幾句話字字句句她都是出自真心,面上愧然之意深濃。
蘇夜洵雖未出聲,卻向她投來一記滿是疑惑與考究的目光。
裴裘魯整了整自己的心緒,這才去看衣凰。
不得不承認,她與嘉煜帝的母妃冰賢妃實在是太像,以至於方纔他只乍乍看了一眼,還以為是冰賢妃復活了。然現在第二眼看過去,只稍微認真看一眼,他便很快察覺,這不是冰賢妃,這是個與冰賢妃截然不同的女子,她的眸中有其他女子所沒有的瀟灑、清幽,或者說是放縱與桀驁。
那是,他所認為的,女子身上不該有的東西。
所以,他不喜歡衣凰。
只這一眼,他便忍不住再度蹙眉。
然,儘管如此,他心底卻還是下意識地一聲低低的歎息。很輕微,卻真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