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是蘇夜澄,衣凰也想到了賀璉一擊澤王府不成,大有可能會再度轉向毓後。
此次呂婕事發,毓後雖從頭至尾沒有什麼舉動,卻是這件事情中的關鍵人物,最重要的是她如今的好壞,直接影響洵王與嘉煜帝之間的關係。
毓家勢力龐大,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便毓古騫和毓後已敗,然昔日裡毓後的好友近交都還在,加之好早以前就漸漸凝成的一眾洵王黨,當初睿晟帝駕崩之時,他就是唯一一個有能力與蘇夜涵一爭帝位、分庭抗禮之人。
若是毓後出事,洵王與嘉煜帝之間出現嫌隙,便會直接影響朝政穩固。
大悲寺後院一間清淨禪房內,藉著燭光,衣凰仔細檢查了毓後的傷口,而後面色凝重萬分。
「致命傷是胸前這一劍,而且……」她說著回身看了蘇夜澄一眼,「這一劍跟你當初殺呂婕時所用的招數幾乎一模一樣,顯然是模仿了你的劍法。換言之,那天你殺了呂婕離開之後,在天月到達破廟之前,還另有其人也曾到過那裡,而且看到了呂婕的屍體。可是他卻沒有帶走呂婕的屍體,而是模仿你的劍法殺了毓後,如此說來,他是想要嫁禍於你。」
「是賀璉。」沉吟良久,蘇夜涵淡淡開口。
蘇夜澄已經從他們口中得知賀璉此人,聽聞此言不由冷冷一笑,「食古不化,冥頑不靈。」
當年樓妃為毓後所害,樓陌均亦是為了保護蘇夜澄不受毓後迫害,才縱火燒了東宮,為了讓眾人相信蘇夜澄已死,他甚至不惜捨去己命,寧願站在火中讓自己慢慢被燒死,也不願離開偷生。所以蘇夜澄要動手殺她們,並不足為奇。
蘇夜澄不曾見過樓陌均的屍首。當年東宮大火前一天晚上他遇刺受傷,樓陌均派人將衣凰悄悄請去為他治傷,蘇夜澄並不知,就在那晚樓陌均已有了計劃,並且與衣凰做了商議。他本是告訴衣凰,他會找來兩名死囚代替自己和蘇夜澄,讓他們被大火燒死,彼時屍首已是面目全非,定不會有人將他們認出。只求衣凰能藉機將他們二人送出城去,到時候他們就能直奔章州,找夏長空去。
可是衣凰沒有料到的是,樓陌均竟是連她一起騙了,他騙了所有人,他根本就沒走掉,當初被送走的人只有蘇夜澄一人,而他自己的死也讓包括睿晟帝在內的所有人都對蘇夜澄的死深信不疑。
在北疆,蘇夜澄初醒之時,只覺自己睡了很久很久的一覺。途中他會醒來,只是每次都是迷迷糊糊,像是服了**一般,殊不知這是樓陌均早已安排好的。他擔心蘇夜澄半途知曉了事情的真相,會不顧一切殺回身,所以他在蘇夜澄的馬車裡放了安眠的香包,確保他能安穩到達章州。
樓陌均留書兩封,一封給蘇夜澄,一封給了衣凰。直到看到這兩封信,他們方才明白,那個看似瘦弱、優柔的男子,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站在熊熊大火中,以一己之肩承擔起所有的一切,以一己之命救下了他心中所愛之人。
那個時候,他比任何人都強大。
只是,那場大火帶走的不僅僅是樓陌均的性命,還有蘇夜澄這個人,那個溫潤儒雅敦厚可親的男子,帶走了他的柔和、他的善良、他的不忍。從此,他以陌縉痕的身份活著,坐著輪椅、遮著俊雅面容,他要好好活著,他要為他的母妃、他的心愛之人報仇。
然,話說回來,蘇夜澄還活著的消息,知道之人寥寥無幾,除了衣凰、蘇夜涵、蘇夜澤以及夏長空,幾乎再無他人。賀璉這般做,用意又是何在?
「他真正的用意並不在於嫁禍大哥,而是在你我。」蘇夜涵目光沉沉地看著衣凰,四目相接,衣凰已然讀懂他的意思。
呂婕之死,嘉煜帝對外宣稱是受賊人劫殺,然他們蘇氏兄弟都知道,是她的真實身份敗露,出逃在外之時被人殺死,而蘇夜涵並未追查兇手的下落,而只是順水推舟將罪名推到羯族之人的身上。如此一來,不難猜出這個兇手與蘇夜涵關係密切,旁人想得到,蘇夜洵自然也想得到。
而今毓後剛出宮沒過幾日,就被人用同樣的手法殺害,任誰都會認為這事兒與蘇夜涵和衣凰脫不了干係。
蘇夜澄銀色面具未摘,意有所指道:「我得到消息,裴裘魯回京了。」
聞言,蘇夜涵神色微變,衣凰微微凝眉。
房內一片沉寂,許久,蘇夜涵方才沉聲道:「暫將毓後安置在此,派人看守著,明日一早便派人通知洵王。」
年關,本是喜慶之事,然接連兩位先帝之妃慘遭毒害,一為清王之母,一為洵王之母,二人皆是嘉煜帝的兄長,他若是不能給個說法,這事怕是難收場。
洵王府內氛圍前所未有的肅殺,目所及處,除了皚皚白雪便是清冷的白紗、白布、白色孝衣,滿目純白。
毓後遭人殺害,念其乃先帝的皇后,且這些時日靜心悔過,嘉煜帝允蘇夜洵將其接回洵王府,擺祭台、設靈位。
書房外幾乎不見任何人影走動,曹溪撫劍而立,目光冷冷掃過四周,莫說一個大活人,便是一隻鳥兒也別想逃過他的眼睛。他奉命守住書房,不讓任何人靠近,那就決不能失職,就算是洵王妃來了,他也會照樣攔下。
「多年不見老師,老師依舊精神抖擻。」低沉醇厚的嗓音,即便有掩飾不了的敬意,然那股子冷冽氣勢卻絲毫不減。
聞言,坐在他對面的那人微微側身,瞥了他一眼,神色微凝,「可是你卻不似為師離開時那般,意氣風發,鬥志昂揚,你的雄心和抱負,為師看不到了。」
說話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他雖是發已花白,卻身板端直,神采奕奕,雙眸中精光閃爍,全然不似個年將花甲之人。
他語氣之中透著一絲不滿,看向蘇夜洵的一雙眼睛大膽放肆,直直盯著蘇夜洵,說話直接乾脆。
饒是蘇夜洵平日裡氣勢再盛,聞此一言也不由得微微一怔,繼而凝眉垂首,沉默許久,緩緩道:「對不起老師,我讓老師失望了。」
老者卻只是擺擺手,輕輕太息,「為師此番回京,一來是聽聞宮中有大變,想趕回來看看如今是怎般情境,二來則是為了你哥哥洛王當年遭人迫害一事,三來也是為了你和你母妃……多時不見你們,不知你們過得如何。話說回來,也算是年關將近,倦鳥歸巢……」
他後面的幾句話蘇夜洵聽得並不清楚,在聽到他說「洛王」的時候,蘇夜洵神色陡變,豁然上前一步問道:「老師查到二哥被害的真相了?」
老者搖搖頭,又點點頭道:「真相尚未查明,但是為師走訪在外這些年暗中留意了洛王的事,也特地從南海走了幾趟……」他說著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蹙眉道:「為師發現,除了我們,還有一撥人在暗中調查洛王之死的真正原因。」
蘇夜洵頓然就想起衣凰曾經所言,不由眸色一沉,道:「是她。」
「誰?」
「當年的清塵郡主,而今的……皇后娘娘。」
「那個小丫頭……」提及衣凰,老者忍不住狠狠皺眉,再次瞥了蘇夜洵一眼,見他正垂首思索什麼,不由臉色一變,閃過一道陰鬱神色,「為師倒是沒想到,不過一個小小的丫頭,就能讓你如此失魂落魄,一點都不像為師所認識的洵王。」
聽出他話語中的責備,蘇夜洵神色更加暗沉,垂首良久不語。
見他不答,老者眼中的失望更深一層,搖首道:「沒想到那些傳聞竟是真的,你當真是因為這個丫頭失了自我,失了鬥志和野心?」
「老師此言不妥。」一聽到「野心」二字,蘇夜洵突然抬頭,正色看著老者,「老師認為一個小小的丫頭何以有膽量將自己獨身一人置身五千突厥軍中,然後又憑一己之力,擊潰三千突厥精兵,全身而退?老師認為一個小小的丫頭又何以能破了那讓數十萬銀甲軍見之頭疼的黑雲陣,令敵死傷無數,而我軍幾無傷亡?」
老者不由愣了一愣,微微瞇起眼睛看著蘇夜洵,思索著什麼。
從他現身到現在,不管是出於對老師的尊重還是由於毓後的死,蘇夜洵一直沉默不語,對他亦是恭敬萬分,未曾有過半個字頂撞,可是方纔,蘇夜洵的語氣和神色認真無比,沒有半分說笑之意,而他之所言亦不給老者絲毫反駁和否認的餘地。
「從當年的大殿下受人誣陷一事,到前不久的貴太妃之事,老師許是不知,稍有一點差錯,她就可能救不了別人,反而將自己搭進去,可是每一次她都是成功。老師難道認為,這也只是巧合,只是運氣?」
老者不由陷入沉默,他在思考,在盤算。
蘇夜洵所說的那些事情他不是沒有聽到,這幾年關於清塵郡主慕衣凰的事情早已傳遍天朝各地。別的不說,單就是她能想到派人前去查探蘇夜洛的真正死因這一點,就足夠讓他另眼相看。
然越是如此,他就越發對衣凰提不起好感。他的學生他瞭解,蘇夜洵素來心高氣傲,能讓他正眼相待的女子本就難得,更勿論是讓他這般重視、這般在乎、這般稱讚的清塵郡主。
傳聞畢竟只是傳聞,也許有些東西光靠傳聞不能看得清明,也許,他該找機會去會一會這個小丫頭了。
正沉思間,突然只聽得門外一聲:「王妃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