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求你……不要……」她的聲音漸漸轉為低沉的哽咽,夜風透過大開的門窗吹進屋內,吹得她虛弱的身體搖搖欲墜。
蘇夜澤再三握拳,雙腳定在原地不曾挪動一步。突然只聽得蘇瀠汐一聲低呼,段芊翩終於身形一晃向後倒去。
蘇夜澤頓然一驚,來不及思考太多,閃身上前將她攔腰抱住。
呂婕看在眼裡,嘴角笑意更濃。
他們不會傷害段芊翩,絕對不會,即便是平日裡也不會,更勿論此時她是蘇夜澤的澤王妃,肚子裡有蘇氏血脈。
「九涯,姑姑這一次失算了,但是姑姑沒有輸,想要我死沒那麼容易……可惜姑姑不能保護你了,以後的路要你自己來走了……」
「姑姑不要……九涯求你……」淚滴簌簌而下,前所未有的恐懼與悲傷佔據她的心。「求你不要再傷害他們……姑姑,九涯願意跟你走,以後什麼都聽你的……」
蘇夜澤下意識地雙手收緊,狠狠皺眉看著呂婕。
呂婕只是搖頭苦笑:「傻丫頭,姑姑早就跟你說了,姑姑殺人無數,雙手沾滿血腥,早已收不了手、更回不去了……你跟姑姑不同,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記住,你是段芊翩,前雍州總兵段鵬的女兒段芊翩,澤王妃段芊翩,羯族……羯族與你沒有任何瓜葛……」
她一邊說一邊挾持著蘇瀠汐緩緩退到院子裡,蘇瀠汐在她手中,沒有蘇夜涵的命令,任何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畢竟十五公主,如今已是僅存的一位公主,所以他們只能退讓。
呂婕是個高手,早在城外那晚,她已經與蘇夜涵和衣凰交過手。
「讓她走,不要傷了瀠汐。」衣凰說著看了看身側的蘇夜涵,而後又看了看蘇夜洵、蘇夜澤和蘇夜瀾,幾人均無異議。
呂婕點點頭,心下又不禁一陣酸澀。
就在昨日,他們還是一幫孝順懂事的孩子,他們稱她為「貴太妃娘娘」,有時亦會玩鬧地稱她為「母妃」,而今卻是這般兵戎相向。
驀地,她的目光投向蘇夜清的房間。那裡躺著她的兒子,她唯一的親生兒子,可是她卻不能再去看他一眼。他中了自己親手給他的毒,可是她卻沒有為他解毒,只為了隱藏身份,只為了復朝大業……
緩緩退至一道圍牆下,她突然輕笑出聲,笑聲淒涼無比。
「衣凰,你可知我恨天朝,我恨蘇氏一族,我恨冉家,可是我卻恨不了這天朝蘇氏裡最重要的人?」
衣凰心下微動,看她面容依舊美艷,眼角眉梢間卻清晰可見的憔悴之色,不由太息道:「我知,您是真心愛著先帝。」
那般篤定的語氣,呂婕聞之緊緊閉眼,良久不語。再睜開眼睛時,隱約可見眸中有水光:「呵!真心?你忘了,他的毒藥是我給他的。」
衣凰淺笑道:「我若是您,如果我恨的那個人活著生生受折磨,我又何必要替他減輕痛苦,而不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受盡折磨而死?」
呂婕眼眸驟然一收,緊緊盯著衣凰,像是自己隱藏的秘密被發現了。
她愛睿晟帝?她真的愛他麼?夫妻三十載,他待她貼心、關心,呵護備至。她不是他的最愛,卻是讓他最不能忽視、最不能忘卻的那個,亦是讓他最安心、最輕鬆的那個。
宮中爭鬥,爾虞我詐,他只有在她這裡才能找到一絲放鬆。因她愛蓮,所以他稱她為芙婕,殊不知那只是她隨口一說。然而從那以後,她竟真的愛上了純艷皎潔的芙蓉。
也許,她真的愛過他,但是她也恨他。所以當看他被頭痛折磨得痛不欲生之時,她毅然為他取來那藥,那能讓他迴光返照、卻又迅速衰弱的藥。她告訴自己,這是在害他,可是他卻握緊她的手,笑著說,謝謝她。
臨終前,他問她:「芙婕,下輩子,若朕不是帝王,你可還願跟隨朕一輩子?」
那時,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因為她很清楚,她這輩子的殺孽太多也太重,像她這般十惡不赦之人根本沒有求來生的資格。
「愛或不愛,都已不重要,我這一輩子注定沒有過往沒有以後,亦不會有來生。」她語氣清涼,笑容艷艷,帶著蘇瀠汐略上圍牆,驀地一把推開蘇瀠汐,一掌擊在後肩,蘇瀠汐悶哼一聲,眼看著就要墜地,可偏偏她穴道被呂婕封住,全身一點力氣也提不上來。
閉眼,再睜眼,自己已經被人穩穩接住。藉著燈籠的光看了一眼這個將自己緊緊護在懷裡的人,頓然就雙頰緋紅。
驀地,她一把推開冷天月,從他懷裡跳下來,向圍牆上一看,早已不見呂婕的人影。正欲追上,突然只聽身後衣凰喊道:「別追了。」
「為什麼?她害了那麼多人,就算現在我們大發慈悲放她,她還是會找機會回來……」
突然蘇瀠汐話音一滯,眼看著衣凰臉色驟變,她身旁的蘇夜涵和蘇夜洵也跟著變了變臉色,微微蹙眉。
「衣凰。」蘇夜涵沉沉喊了一聲,衣凰卻似未曾聽見,一片黑暗鋪天蓋地壓過來,迅速將她吞噬……
……
朦朧之中她聽到一陣喧鬧聲,只是努力很久卻始終聽不清是何人的聲音,只隱約聽得是女子的聲音。待過了會兒,終於有一道蒼老的男子聲音傳入耳中,她頓然心頭一酸,壓抑了多時的委屈與悲痛頓然無處遁藏,宣洩而來。
眼角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她聽到方纔的喧囂之聲頓然消失,而後有人在輕輕喊著她的名字,可是她真的很累很倦,若是可以,她願意一直這麼沉睡著。然,聽著那殷切的呼喊,她終究又不忍心永遠睡著,不忍不再見到他們。
緩緩睜開眼睛,慕古吟那張蒼老的臉龐出現眼前,看著他兩鬢已見花白,滿眼擔憂之色,他伸手擦去衣凰眼角的淚水,卻是欲言又止。
張了張嘴,衣凰終於輕輕喊出聲:「爹……」
聲音沙啞,話剛出口,剛剛擦去的眼淚又再次噴湧而出。
而後父女二人皆是聲音哽咽,終是再也說不出話,此時也不需要再說什麼,父女連心,他們都知道彼此的心情,也知道彼此想要說些什麼。待慕古吟離去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這段時間衣凰把所有心思和精力都投入到查出幕後兇手的事情上,如今事情終於有了一個結果,她心中支撐她堅持下去的依托突然就沒了,這一睡就睡了將近十二個時辰。
她動了動身體,想要坐起,卻被身邊的人伸手輕輕攔住。
「別動,你現在身體虛弱,就安心躺著。」蘇夜涵語氣堅定,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衣凰一聽不由微微撅嘴,表示不滿
見狀,蘇夜涵挑眉淺淡一笑,替她掖好被子,柔聲道:「聽話,你最近太累了,要好好休息。」
說罷回身衝著守在門外的喊道:「皇后醒了,把粥送來。」
「是。」
不多會兒有人手托玉盤緩緩進了屋,衣凰一見她就頓然一喜:「沛兒……」
然,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又不禁一陣心酸,看了看,輕聲道:「苦了你了。」
「小姐言重了,不苦,這是沛兒該做的。」沛兒揚眉嘻嘻一笑,剛剛擱下手中的盤子,青冉就快步入內:「皇上,小姐,睦蓮公主來了。」
蘇夜涵端起粥碗舀起一勺粥自己嘗了一下,而後送到衣凰嘴邊:「請進來。」
一見那清粥,衣凰頓然皺眉,不開心地瞥了蘇夜涵一眼:「清粥?這麼清淡,吃不下。」
「聽話,你好久沒有好好進食,先吃些清淡地潤潤胃,明日我再讓人給你做你愛吃的。」如此軟語好言相勸,倒是十分難得。
青冉和沛兒早已識趣地退下,倒是剛剛走到門前的蒙蓮突然腳步一滯,看著屋裡的二人猶豫了一下,看到衣凰投來的目光,方才回以一笑,緩步入內。
「睦蓮參見皇上、皇后娘娘……」
「公主禮重了。」蘇夜涵回身伸手攔住蒙蓮,衝她清潤一笑:「此番若非有公主相助,實難找出毒害我眾人的真兇。」
蒙蓮臉色頓然一熱,有些愧然,看了看衣凰道:「其實就算沒有我,你們也一樣能找出她。」
衣凰笑而不言,只是另有深意地看了蘇夜涵一眼,蘇夜涵會意,將粥碗放下:「記得,要趁熱把它吃完。」
衣凰用力點點頭,他這才緩緩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門旁又停下腳步,不放心地看了衣凰一眼方才離開。
蒙蓮終於忍不住低頭輕輕笑出聲來,瞥了一眼他離開的方向,笑道:「平日只見他冷峻沉斂,這般模樣倒是難得一見。」
頓了頓,又道:「怕是,只有在你面前,他才會這樣吧。」
衣凰淡淡一笑,沒有回答,算是默認。「南詔王可好?」
蒙蓮點點頭道:「我剛把一切都告訴他的時候,可算是把他嚇得不清,還以為是我擅作主張,會自己引來什麼殺身之禍。不過現在好了,都跟他說清楚了。我們已經決定,後天就起程回南詔。」
「這麼快?」衣凰稍稍吃驚,然轉念一想,將近年關,加之南詔不穩,南詔王著急也是情理之中。「那……隱呈那邊……」
提及隱呈,蒙蓮面上閃過一絲黯然,垂眸不答。
衣凰看在眼裡,不由淺笑:「其實,誤會都化解了,記憶也都想起來了,你還是喜歡他的,對不對?」
蒙蓮搖頭道:「那又如何?父王那邊……」
「南詔王之所以對隱呈心存芥蒂,不就是因為當年之事,他以為是因此害了王后嗎?而今真相已經得知,是段將軍夫婦救了公主,我想南詔王不會再介意這些。再者,段氏本就是南詔貴門,讓隱呈繼承下段將軍之爵,以其能以光復段氏指日可待。」
聞言,蒙蓮眼中頓然閃過一道亮光,卻又有些不確定,猶豫稍許不知如何作答。
衣凰見之不由輕笑,突然似是想起了什麼,清眸一轉,狡黠笑道:「弗如,我幫公主說服南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