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一族傳至今日,由於睿晟帝鍾情於冰賢妃的緣故,子嗣並不算多,以蘇夜澄為皇長子這一輩中,除了夭折的幾個孩子,剩下皇子八人,公主三人,分別為大皇子蘇夜澄,二皇子蘇夜洛,三皇子蘇夜清,四皇子蘇夜洵,七皇子蘇夜涵,九皇子蘇夜渙,十三皇子蘇夜澤,十四皇子蘇夜瀾,六公主蘇瀠泠,十公主蘇瀠淽以及十五公主蘇瀠汐。
而今,蘇夜澄火隕,蘇夜洛戰死,蘇夜渙被九涯殺於臨水鎮外,蘇瀠泠為唐肅所殺,而蘇瀠淽則是母子同喪命於一碗湯藥。
持劍三人,蘇夜洵、蘇夜澤以及不知何時突然出現的蘇瀠汐。
看著他三人眼中似要噴出火來,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呂婕心中全無一絲懼意,只是隨意一笑付之。驀地,她的笑容一滯,目光鎖緊正站在門前那人,狠狠皺眉。
一身清淺長衫,不著雕飾,卻依舊如天人臨世,華光溫潤,那是蘇夜瀾。
臉上、眸中不見絲毫怒色,有的只是悲憫,是歎惋,是無奈,以及寬容。
也許,他當真與佛結緣,生來就是佛人,佛心無邊。他剛出生那日,大悲寺方丈玄止大師第一次親自不請自來,進宮面聖,只求能見十四皇子一面。而那一面,即已注定了蘇夜瀾的一生。
幼時,每每玄止大師進宮,他都要跟著大師進進出出,片刻不歇,而每逢有人出宮前往大悲寺進香,他亦是必定跟隨。待得他稍稍大了些,便時常自己獨自前往大悲寺,一住就是好幾日,到了後來,竟是常年住在了寺中。
「竟是連你也來了……」喃喃自語一聲,呂婕失聲低笑,而後目光從持劍三人身上緩緩掃過。
每個人都有要殺她的理由,亦有殺她的勇氣,只可惜卻沒有能殺她的能力。
「衣凰,我們來交換一個答案。」她突然笑得妖艷,目光緊盯著衣凰:「我告訴你我是怎麼害了你的孩子,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識破我的身份,如何?」
「惡毒的女人,我殺了你!」蘇瀠汐將她承認殺了蘇夜渙的話聽得清清楚楚,若非是等她說出害死冰賢妃的真相,她早已衝出來一劍殺了她,沒想到她竟然還會說出這般傷害衣凰的話,而且是這麼隨意的口吻。
長劍一挑,驀地就向呂婕刺去。
「瀠汐……」長袖一揮,話音輕輕出口,蘇瀠汐的劍尖在距離呂婕喉嚨一寸處停下。
蘇瀠汐氣得渾身顫抖,回頭看了衣凰一眼,咬牙道:「為什麼要攔著我?為什麼不讓我殺了這個惡魔?是她,是她害了我那麼親人……」
衣凰不答,手掌握緊用力向後一拉,蘇瀠汐被那股氣力帶著向後退了兩步。
「你不能殺她,她是你三哥的母妃。」
在場眾人齊齊怔住,便是蘇夜洵也忍不住緊緊蹙眉,清俊的面上覆上一絲疑惑。
衣凰緩步上前,與呂婕對面而立。
「你當真以為,我會等到要別人來告訴我,我的孩子是如何被人害死?」一字一句緩緩從齒間溢出,冷冰無比,呂婕不由得抬眼看了看她,頓然一愕。
衣凰眸中那隱隱閃現的陰寒,讓她心底沒由來的一慌。
衣凰繼續道:「你當真以為,我慕衣凰是坐等受困於人的那種人?」
呂婕怔問道:「此言何意?」
衣凰冷笑不語,只是想著門外瞥了一眼,呂婕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那個如蓮花般女子正嘴角含笑,邁著輕盈的步子緩緩而來。
「蓮妃?」
蒙蓮巧笑道:「好久不見,貴太妃……不,主上。」
呂婕心下一凜,低眉稍一思索,而後嘴角挑出一抹冷冽笑意。
「我還奇怪,為何何安和所有人被抓住了,卻為何獨你一人逃脫,卻原來誰都沒有逃掉,你們……」她伸手指了指衣凰和蘇夜涵:「你們竟也有這般狠心的時候,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您又錯了。」衣凰搖頭輕歎:「死有什麼可怕?您忘了,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們生不如死,想要撬開他們的嘴,並不是難事兒。」
「你……」
「我只要讓他們說出與你約定的會合地點就好。」
呂婕再度怔愕。
她知道衣凰不是在說笑,衣凰手段有幾何,她以前未曾親眼見識過,但是她知道衣凰曾獨身前往絆住琅峫,只是幾句話就穩得突厥五千精兵十天之內微動分毫,而後一株七星海棠擊潰剩下了三千多精兵,去年又以三十六天罡陣破了賀璉的黑雲陣,更曾一人獨闖突厥大營救出蘇夜涵……
關於衣凰的傳奇太多,而每一件都是尋常之人所無法做到的,所以她相信,衣凰有這樣的能耐。
「而後你就讓她假扮成我的人來見我?」她說著指了指蒙蓮。
一瞬間,她似乎突然明白了許多事情。
她想起方才衣凰剛出現時所說的話: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而她的這一失,竟是在一件小事上。
從蒙蓮剛一出現,她就已經盯上了蒙蓮,幾番接觸,她發現蒙蓮全然不是個省油的燈,所以她暗中示意蒙蓮,欲與她聯手。說是為了除去她們共同的敵人是假,借蒙蓮之力挑起蘇夜涵與衣凰之間的矛盾,給宮裡亂上加亂才是她的目的。只有他們自亂了陣腳,她才能一步步實施她的計劃。
然而她卻不知,她是被人反將了一軍。
「你確實很小心,事事做得滴水不漏。可是有些習慣卻是難以改變的,就好像你已經習慣了自己身邊的味道,所以即便你的身上有這樣的味道,別人聞得到,可是你自己卻難察覺。」衣凰緩緩說著,抬起手,長袖滑落,露出她手中的東西。
一隻香盒。
「九和香。」
「再者,這宮裡真正看的、聽的最多的,卻不是我們,而是那些來往各宮各所的宮人。」她說著,想起了沛兒滿是水泡、繭子以及傷口的雙手,真不知這段時間她在掖庭宮過著怎樣的日子,心下一陣心疼。「貴太妃的宮裡經常半夜有黑影出沒,僅這一點就足夠讓人浮想聯翩。」
「僅憑這些麼?」
「自然是不能。所以,我差人走了一趟雍州,去了段家。」段家,段芊翩的父親,雍州總兵段鵬的家。「除了一個年邁、修養在別處的老管家,全家上下無論老少,無一倖免。你是算準了毓後已十多年不曾見過這個遠地的侄女兒,所以才會想出這麼一招,是嗎?讓你的人假扮成段芊翩前來投奔身為皇后娘娘的姑姑,一來可以更好的監視毓後,二來也讓她有了可以光明正大留在京城的理由,三來,有皇后娘娘和洵王的保護,就不會有任何人敢傷她分毫,如此便可保證她的安全。即便毓後已無能力保護她,如今還有澤王……」
此番也可算是用心良苦,她心知呂婕對九涯的重視。畢竟,九涯稱她一聲姑姑,畢竟,她是羯族僅存的正統王室血脈。
「巧合固然存在,然而這麼多巧合連在一起,您認為,我還應該把它當成一個巧合麼?」
「自然不能。」呂婕答得坦然。
衣凰不是魯莽之人,她若說是,那就一定是。就算是聽起來、看起來再滑稽、再天方夜譚之事,她也有能說服你的證據和理由。
所以一開始當她察覺清王並未餘毒復發、發現自己上當、而後聽到衣凰的聲音時,她便不再辯駁。她不想做徒勞無功之事。
「所以,什麼皇上戀上南詔公主、封為蓮妃,什麼蓮妃害了你的孩子,自己反倒懷了龍嗣,什麼毓後害了你的孩子,卻於獄中被人救走……這些都是假的,你的孩子根本不是蓮妃害的……」她微微蹙眉:「起初我還在奇怪,我的藥既能嫁禍於毓後,又能害了你腹中孩兒,為何第二天宮中傳出的消息是有驚無險,孩子保住了。如此看來,你的孩子其實那天晚上就已經沒了,你這麼做,只不過是為了要引得下毒之人自己慌亂,露出馬腳。」
「露不露出馬腳又如何?」這一句語氣之中有深濃的悵然,眾人皆聽得出她心底的痛苦。「只是,可惜了你安排在各宮各處的人。」
她人不在宮中,卻能想像得到此時此刻宮中各處必是不得安寧。
四府十二衛中凡是能調得動的人手已經齊齊出動,宮中布下天羅地網,今夜,有動靜的不僅僅是清王府,鳳寰宮、興華宮、雪陽宮、宓秀宮、華音殿……所有可能藏了呂婕的人的地方都不會安靜。
「可是我羯族不會滅。」呂婕突然笑開,緩緩回身看向蘇夜澤,神情淡然鎮定:「你們不會殺她,絕不會。」
「我會殺你!」被她這一激將,蘇夜澤頓然怒火中燒,方才未曾退去的怒意再度捲土重來,幾乎就要淹沒他的理智。
呂婕卻只是笑:「你殺不了我。」
蘇夜澤確實殺不了她,就連衣凰也未必能殺得了她,何況是他?
見她抬手點向蘇夜澤的胸前大穴,蘇瀠汐一聲驚呼,片刻不多想,揮劍而上。卻不想呂婕卻突然回身,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蘇瀠汐頓然手上無力,身體失去重心。再回神時,手中長劍已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而她則受制於呂婕。
「放我走,或者,殺了我們兩個。」
看著她唇角的得意笑容,眾人都覺恨得牙癢癢,衣凰與蘇夜涵相視一眼,面色凝重。
屋內頓然陷入一片沉默,許久,突然只聽得裡屋傳來一道輕微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然眾人卻聽得清清楚楚。
「姑姑,不要……」
循聲望去,只見九涯正扶門艱難地站著,黑色夜行衣依舊在身,只是那遮面的面紗已近摘去——
赫然是澤王妃段芊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