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妃重病,又於興華宮的觀雲閣上不慎失足墜下,傷了筋骨。
眼下清王中毒未解,皇后失了龍嗣,加上蓮妃這一鬧,宮中已然是人仰馬翻。在外巡訪民情的洵王被急召回京,澤王與十四王爺亦從旁協助。
莊福宮內一片沉寂,只偶爾有碗勺碰撞的聲音傳來。
貴太妃靠著床欄坐著,臉色蒼白,眼角眉梢儘是舒展不開的濃濃愁雲。床邊一名身著素色羅裙的女子正一勺一勺地給她喂湯藥,而那女子自己的臉色也不是十分讓人放心,面容憔悴,卻還要強撐著笑臉迎人。
「咳咳……」
「衣凰……」又聽得她垂首一陣輕咳,貴太妃終於忍不住太息一聲,道:「你就別再為本宮擔憂忙碌了,本宮這病……你治不了……」
「怎會?只要是病,就一定能治得了,只要能找到病因所在,對症下藥,必能藥到病除。」
多時不出清寧宮門,衣凰今次這一出現,當真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除去多餘、繁重的華服髮飾,一身水色裙衫,外罩一件淡青色的長絨外衣,只在後面挽起一個簡單的髮髻,以一株瓊花髮簪作飾,淡雅清幽,略施粉黛,面容雋秀,若有若無的淡淡清香瀰漫在四周,讓人心下一陣清爽。
眾人只覺似乎又見到了數年前那個刁鑽機靈的清塵郡主,清新俊逸,瀟灑脫俗。
永德宮出來的人幾乎都記得那日,小世子逸軒的畫紙被風吹走,眼看著就要落進院子裡的那一片蓮花池內,便是衣凰掠身上前,三十來丈的蓮花池,不過幾個躍步,便將所有的紙頁撿起,而後在對岸微微一點便反身折回,足尖點在蓮葉上,輕盈靈動,如睡蓮池中綻放。
而今,慕太后駕鶴西去,逸軒已不在永德宮,而清塵郡主亦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惱、遺世獨立的清塵郡主,如今的她,是當朝國母,一朝之後,一個剛剛失去孩子的母親。
「皇后娘娘聽聞貴太妃身體不適,多日食不下嚥,急得不得了,早就有心前來探望貴太妃,只是前幾日身子弱,下不得床,今日剛有些好轉,便連忙趕來了……」
「青冉!」衣凰睨了她一眼,將她下面的話攔了回去,面容平和,回身對貴太妃淺笑道:「您也算是兒臣的母妃,兒臣怎能不心存擔憂?兒臣知曉母妃心中所憂所擾,還望母妃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三哥那裡兒臣已經派了人去,一旦有任何動靜就會立刻向兒臣回稟,解毒的解藥兒臣也在研製,很快就會有結果……」
「衣凰……」貴太妃突然一聲哽咽,後面的話全都堵在喉間,垂首低泣:「你若是本宮的女兒,那該多好……如今,如今本宮的孩子……」
她哽了一下,停了停,目光淒冷地看著衣凰,滿目哀傷:「這帝王家的孩子生來富貴,予取予求,可是又有誰知道他們的命運亦是如雨中浮萍,沉浮不定?樓姐姐的澄兒和渙兒,毓姐姐的洛兒,本宮的清兒和淽兒,還有儇妹妹的泠兒……一個個都未能躲得過……」
「人命雖本由己造,怎奈年華不堪任。福禍難測,大哥他們都是心善之人,在時與人和善,助人良多,便是去了,到了那個地方,也必是會受到善待。況且三哥現下一息尚存,兒臣很快就能找到解毒的辦法,您就無須記掛那麼多,眼下養好自己的身體才是大事。」衣凰輕輕說來,語氣輕緩,不急不躁,讓眾人不安的心情頓然緩和許多。
再看貴太妃,神色終於舒緩了些許,雖然依舊神色沉重,但眼中已不盡然是絕望傷痛之色,看向衣凰之時,帶著些許希冀與期待:「衣凰,本宮就只能靠你了……本宮知道你大病初癒,本不該讓你這般操勞,你就當,就當本宮這個做母親的自私了些,求求你,一定要治好清兒……他可是本宮僅存的希望……」
「衣凰,涵兒能娶你為妻,得你相助,實是涵兒之福啊……」
室內青煙裊裊,淡淡的清香溢滿房間,聞之沁心凝神,讓人心下漸漸平息寧和。
寂靜許久。
「皇后娘娘……」一名宮人從外面匆匆入內,對著衣凰喊了一聲,只見衣凰對著她作了個「噓」的手勢,然後看了一眼榻上終於入睡那人,起身輕輕出了寢殿。
「皇后娘娘真是厲害,貴太妃已經許久夜不能寐,多虧了皇后娘娘讓貴太妃得意安穩入睡,休息一會兒。」伺候貴太妃的小丫頭感激萬分地看著衣凰,眼淚花花。
衣凰神色淡淡,擺擺手,而後轉身看向那個來向她通報消息的宮人,走上前瞥了她一眼,那宮人即刻會意,隨衣凰慢慢出了房間。
「衣主,清王府有變。」
衣凰雋眉微擰,問:「怎麼?」
那宮人沒有說話,而是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交到衣凰手中,衣凰接過展開看了一眼,不由蹙眉:「在哪發現的?」
「青座主房間。」
衣凰神色驟然一怔,沉默半晌,而後微微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有任何動靜,即刻回稟。」
「是。」
見傳話的宮人遠去,青冉方才對方才與她說笑的莊福宮宮人笑了笑,出了門就看到衣凰臉色異樣,隱約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小姐……」
「回吧。」淡淡應了一聲,衣凰抬腳朝著莊福宮的宮門走去。
「小姐,我們去哪裡?」
「興華宮。」
……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晚風乾,淚痕殘,欲傳心事,獨倚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詢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低沉婉轉的聲音剛剛落下,就聽得身後傳來一道清越的嗓音:「呵,蓮妃好興致,對中原的詩詞學得也是很快,果真是聰穎萬分。」
聞聲,蒙蓮立在原地不動,嘴角卻忍不住浮上一抹清冷笑意,輕呵一聲,應道:「皇后姐姐面前,妹妹怎敢稱『聰穎』二字?怕是都及不上皇后姐姐的一半。」
「是麼?」衣凰走上前來,與蒙蓮正面相對,目光觸及她泛白的臉色,眼底閃過一絲憐惜之色,神色稍稍緩和了些:「清王狀況不妙,皇上正忙得不可開交,該是要晚點才能過來……」
「聽聞先帝曾經大讚皇后姐姐『清雅絕世,冰雪脫塵』,初見姐姐之時,妹妹確實覺得姐姐非同凡人,然卻不知,姐姐的脫凡之處已至如此。」蒙蓮緩緩開口,語氣輕飄緩慢,不疾不徐,字裡行間儘是薄涼之氣。
她抬頭,正色看著衣凰,看見衣凰始終清淡無波的神色,心底狠狠一動:「你……早就查出了真相是不是?你是故意讓他親口告訴我的,是不是?我失去記憶,我忘記的那些事情,你也全都早就查出來了,是不是?」
「睦蓮……」
「是或不是?」
「是。」
蒙蓮頓然沉默,兩行清淚終於緩緩溢出眼眶,順頰而下。
「這些年我一直在查,查當年母后究竟是怎麼死的,又是誰害死的。你告訴我,當清寧宮的火光亮起的時候,站在我面前那人便是當年害死母后的罪魁禍首。我一直在等,等你的火光亮起,等那個人出現,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哽了哽,她頓了頓繼續道:「你說的沒錯,與其是你告訴我真想,倒不如他自己親口告訴我來的好,如此,我才會記起當年的事情,才得以救下隱哥哥……」
「睦蓮。」輕輕一聲太息,衣凰取出一方絲帕交到蒙蓮手中:「你身體不好,這兩日便安心休息,剩下的事情……」
「無需。你放心,我蒙蓮說過的話絕對算數,答應過你的事情也絕對不會食言。」
她神色堅決,不容拒絕,衣凰淡淡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相勸。
她所認識的蒙蓮便是如她自己一般倔強的女子,說一不二,所以她知她,也明白蒙蓮言出必行的性格。
宮中掌燈十分,興華宮傳來一聲驚呼聲,只是很快便又恢復了平靜。
夜晚依舊寂靜。
時近除夕,天氣越發冷冽,慶王府內,清王妃青鸞一身淡青色長裙,臨窗而坐,晚風垂在身上冰冷刺骨,她卻渾然不覺,時不時地回身看一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那人,忍不住又一陣心酸,淚眼婆娑。
下人進來換火燭時,看到她怔怔地坐著,忍不住取了件披風上前給她披上,她卻似不曾察覺,直到那人歎息轉身離開,她方才開口,聲音卻是沉冷萬分:「讓所有人都離開,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可靠近這裡半步。」
入府這麼久,她幾乎從未這般與下人說過話,這會兒聽得她的聲音,那下人不由得愣了愣,繼而連連點頭:「是,王妃……」
走出幾步遠之後,又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滿眼疑惑。
不多會兒便聽到眾人離去的腳步聲,待聽得所有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青鸞的臉色也徹底沉冷下來。
起身,走到蘇夜清床邊,拿起一旁水盆裡的毛巾擰了擰水,給蘇夜清擦了擦手和臉,淡淡道:「冬天夜寒,既然來了,何不進來看一看?」
話音剛落,便聽得「呼」的一聲,一道人影自後窗而入,穩穩落在青鸞身後。
來人全身都隱在寬大的斗篷下,看不清面容,只依稀憑著她的聲音判斷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
「怎會這樣?」她剛進屋便對著青鸞質問:「你為什麼讓他變成……」
「讓他變成這樣的人不是我,而是您自己。」青鸞突然出聲打斷她,回身瞥了她一眼,眼神複雜,說不清是敬還是恨,往日裡那個清婉溫和的清王妃早已不見:「若非是您步步緊逼,王爺也不至於此。」
「胡說!」來人一聲低喝:「我處處都是為了他,為了我羯族復族,怎會是我害了他?」
卻原來正是羯族的主上。
青鸞面不改色,眉角的笑意卻越來越冷,側身對著那主上,冷冷笑道:「您為了您的羯族,您的復族大業,已經害了多少人!您可知,自從王爺知道你的身份,知道您做的那些事情之後,就從未有過一日的安寧!王爺心善仁慈,而您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在折磨王爺……」
「放肆!」主上怒斥一聲,身形一閃便掠至青鸞身邊,一抬手便掐住了青鸞的咽喉:「就算清王寵你愛你,卻也容不得你這麼與我說話!只要我想,一樣隨時可取了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