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害死了她心愛的男子,她不是該恨他的嗎?可是為何在這緊要關頭,她會捨身前來替他擋下這一劍?
而他不也應該是恨她的嗎?從小到大,她足足騙了他十五年,十五年啊!她害得他們兄弟相恨相殘,放走他最棘手的敵人,卻是為何,此時看到她奄奄一息,他的心會如此之痛?
「蒼彤……」琅峫緊緊抓住她的手,低聲喝道:「睜開眼睛看看我……」而後他惶然抬頭看著為蒼彤號脈的衣凰,見她臉色沉重,不由問道:「她怎麼樣?」
衣凰微微垂首,緩緩起身輕聲道:「你們再說幾句話吧。」而後她強忍著全身的疼痛,勉強走到一旁,微微瞇眼看著前來救援之人。
是托和也帶來的人,可是來人中卻又一批人所著盔甲與琅峫手下突厥軍並不相同,仔細一看,原來人群中還有一人略有些與眾不同,因著他留了鬍子,所以暫且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不過看他的身手該是個功底深厚的練家子,想必這一群異裝將士就是隨他而來。
黑衣人見琅峫來了大批幫手,自知自己討不到便宜,索性匆匆應戰,而後離去。
琅峫神色寒凝,眼中的悲傷之人無法遮掩,衣凰見之不由在心底輕輕一歎,他與蒼彤只見畢竟有著十五年的感情,便是假戲也可以成真了。他待蒼彤那般情深,蒼彤對他又怎會沒有一絲一毫感情?只可惜,在這一刻之前,他們心裡對待彼此卻都只有恨意,很對方傷害自己、欺騙自己。
當初,她與蘇夜涵又何嘗不是這般?所幸,而今這一切都過去了,以後的路會怎樣?呵呵,她不敢想,也不願去想,她還會有以後麼……
「你怎麼樣?」有男子聲音從頭頂傳來,衣凰微微抬起頭看了看,正是那個留著鬍子的男人,此時正居高臨下俯視著她,眼中帶著一絲疑慮與考究。
「我沒事……」衣凰輕輕搖頭,想要起身,不慎身形一晃,那男子見狀便伸手將她扶住,而後不問她同不同意,直接將她扶進屋裡。
琅峫自屋內走出,面色冰冷,對托和也道:「差人將她送回突厥,按著王后的禮儀下葬。」托和也沒有出聲,只是點點頭。
琅峫這才看向那個留著鬍子的男人,淡淡一笑道:「你來的倒是及時。古伊,我們有多久不見了?」
古伊嘴角微微動了動:「我一接到你的消息就即刻動身趕來,我們不見已有多年,至少有三年了吧。」
琅峫點點頭道:「嗯,差不多是三年……」
古伊道:「上一次見面你還只是個將軍,而今竟是已經成為汗王……」他說著正欲附身行禮,卻被琅峫一把攔住:「你我兄弟,何故要講究這麼多?」
古伊便淡淡一笑,眼神時不時瞥向衣凰,而後與琅峫小聲說了幾句突厥語言,衣凰雖聽得不是很懂,看他們的神色,卻也大致猜到了些什麼。而今她依舊一副中原人的裝扮,剛才古伊第一次與她說話,神色便有些不對勁。
「清塵郡主?」古伊輕輕念叨一聲,再度看向衣凰之時,神色之中的輕視不由少了許多,卻是沒有再與衣凰多說一句話,而是與琅峫一道朝著門外走去,待走過衣凰身邊,琅峫停了停腳步,對她道:「天寒,你不舒服,讓托和也先領你回營帳休息吧。」
衣凰不言,只是淡淡點頭以應。待二人離去之後,托和也走上前道:「郡主莫怪,古伊王子脾氣想來怪異。」
見衣凰微微凝眉,他便又解釋道:「他是鐵勒部落同羅一氏的王子,汗王的母親正是同羅一氏,而這個古伊王子就是汗王舅舅的兒子,比汗王略小兩歲,他與汗王算是兄弟。」
衣凰微微挑起嘴角道:「他是何人與我無關,你無須跟我說太多。」
托和也不由笑道:「我只是想提醒郡主,這個古伊王子不是好惹之人,他的兄長及其他親人都是死在銀甲軍手中,若是讓他知道郡主與蘇氏兄弟的關係,只怕他不會那麼輕易放過郡主。」
「呵!」衣凰輕笑一聲,笑聲中滿是不在乎:「你認為我如今這般比之死人又有何異?他若是想要殺我,那便讓他來取了我的性命去。」
托和也不禁低頭無奈一笑,他怎的就忘了這位郡主是天不怕地不怕?用死來威脅她,只怕會是最錯誤的選擇。
白天裡一切都還好,到了傍晚衣凰總算明白這位古伊王子的重要性,饒是如今局勢略有些緊張,琅峫依舊下令準備上好的酒菜,為古伊接風。
天寒,酒烈。
帳內原本有一行十來人分列兩側,待酒過三巡之後,其餘人便被屏退,只剩下古伊和托和也。
衣凰自睡夢中被叫醒,極不情願地出了暖和的被窩,稍稍收拾一番之後緩步進了設宴的營帳,略帶一絲慵懶的目光從幾人面上掃過,眸色卻清泠冷澈。
看出衣凰的情形,琅峫忍不住無奈一笑,解釋道:「我與古伊有個習慣,每每大雪天都要策馬奔行雪中,若是誰輸了便要罰酒。你與我們一道去吧。」
衣凰在心裡暗暗道:你都已經把我叫醒了,我哪有不去的道理?只是她面上還算鎮定,想了想道:「好。」
外面風雪正盛,琅峫心思倒還算細膩,不忘給衣凰加了些御寒的厚衣物,而他自己與古伊卻是輕裝簡行,三匹馬各載了兩壺酒,便匆匆出門去了。
這位古伊王子倒真是頗有些能耐,夜間雪中策馬奔行,竟是不輸於琅峫多少,兩人一來二去,你追我趕,最後竟是連著三局和局。
「哈哈……」琅峫不由朗聲大笑:「三年不見,你這騎術長進不少。」
古伊幾乎面無表情道:「是你讓著我,你是怕我一個人把酒都喝完。」
琅峫狡黠一笑,突然把目光移向衣凰,道:「你我既是分不出勝負,便讓衣凰來決定吧,你我各與衣凰再比試一局,若是衣凰贏了,我們喝酒,若是我們贏了,便是衣凰喝酒,這樣一來我們兩個就都能喝上酒了。」
古伊側身看了衣凰一眼,想了想點點頭道:「好。」
衣凰卻在心裡暗叫「不好」,她這幾日渾身總覺乏力,因著「忘憂」的緣故,肢體反應也不如以前迅速,若是這麼比試,她是必輸無疑。
如意料之中,與琅峫的那一局,她輸得很明顯,落後了很多,惹得琅峫好一番埋怨,衣凰的騎術如何他是知道的,今日這般,顯然她是沒有任何心思與他比試。
古伊將一切看在眼中,卻不動聲色,待得他與衣凰那一局,剛奔出幾丈遠,突然只見他的坐騎前蹄一晃,狠狠一步踉蹌,險些摔倒。而衣凰的坐騎突然嘶鳴一聲,一改方才與衣凰一樣的慵懶之相,大步向前奔去。
見此情景,琅峫顯示愣了愣,繼而哈哈大笑開來,走上前拍拍古伊的肩,道:「你小子……莫不是想要英雄救美?」
古伊淡淡一笑:「她一個姑娘家,大冬天的喝這麼多冰冷的酒不好,我只是不想看到這些酒就這麼白白浪費了。」他說著頓了頓,凝眉看向琅峫,稍作猶豫,而後問道:「她是不是中了毒?」
琅峫神色驟然凝重,沉默半晌,目光緊盯著衣凰趕回的身影,沉聲道:「是『忘憂』。」古伊驟然一驚,復又看了衣凰兩眼,似是明白了什麼,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兩局,衣凰一勝一負,按著之前說好的規矩,六壺酒衣凰與古伊每人三壺。衣凰執起一壺酒,剛喝了兩口就覺心底一片徹涼,這些酒已經放在雪地裡這麼久,就差沒結成冰了。
見她神色異樣,琅峫和古伊都有些於心不忍,二人相視一眼,一人取過一壺酒,琅峫道:「罷了,這酒我們幫你喝了。你可得好生感謝一下我這位古伊弟弟,若非他有心讓你,現在這六壺酒可是都歸你。」
聞言,衣凰忍不住輕哼一聲,挑眉道:「若非你拉著我出來,這會兒我正躲在被子裡睡覺,這些酒也就與我沾不上邊了。」
琅峫只是哈哈笑著,看了看古伊,道:「這可是你自己心甘情願替她受這罪啊,只可惜她是個白眼狼,不會感激你的。」
古伊只是清冷一笑,並不多言,執起酒壺仰頭飲下,許是喝得急了,突然低頭一陣劇烈咳嗽。琅峫在一旁搖頭笑著,眼底驟然就閃過一絲冷冽殺意。
不到一刻鐘,營中傳來消息,銀甲軍夜襲!
三人匆匆趕回,彼時雙方已經交上手。城門外喊聲震天,銀甲軍士氣甚是高昂,攻勢迅猛,一時間打得雍州城守城兵將手忙腳亂。
見到琅峫回來,托和也急急上前道:「將軍,我們的火炮出了問題。」、
琅峫一驚,問道:「怎麼回事?」
托和也道:「火炮已經被毀,而今只剩下一架勉強可用,可是夜間看得不是十分清楚,火炮重裝火藥又要耗時,只怕也頂不了太大作用。」
琅峫驀地一怒,將腰間的酒壺狠狠摔在地上,二話不說,直奔著城門而去。托和也看了古伊一眼,意有所指道:「郡主就有勞古伊王子多加照顧。」
古伊不言,只是微微點點頭。
問得火炮被毀,衣凰心中最先想到的就是蒼彤,可是仔細一想又覺不可能,她根本沒有機會……
「走。」古伊冷冷低喝一聲,拉起衣凰就朝著城牆西南方向而去。衣凰愣了愣,繼而試圖掙脫他的手,卻是沒能成功。突然她似發現了什麼,怔怔地盯著古伊的臉看了半晌,不再多言亦不再掙扎,任由著他一路拉著走到一處黑暗僻靜之處。
四下無人,耳邊只有呼呼而過的風聲以及不遠處傳來的打殺喊聲。衣凰被風吹得眼睛酸澀,她吸了吸鼻子,突然就上前一步緊緊抱住古伊,良久,她方才緩緩道:「你好不容易逃出這裡,何必還要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