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二十四年七月十三,二王動亂,領兵入宮面聖,在含涼殿以重病包圍帝宮,意欲脅迫睿晟帝立詔退位,奪取皇位。
然而,便是如此重大之事,茲洛城中知曉之人卻寥寥無幾。提及那一日,人們最多的感覺便是那天的雨很大,隱隱聽到一些慘叫聲,吹來的風中帶著一些血腥味,順著護城河流淌而下的河水,有那麼一些呈現淡淡的紅色,只是被大雨傾瀉而下混合之後,便看得不清楚了……
`五更剛過,便有人疾速騎馬入城,進宮面見了睿晟帝,倒是冉嶸與祈卯二人已經領著中幽王等人到達城外十里處。
卯時一刻,按著睿晟帝的吩咐,為確保眾人生命安全,中幽王蘇啟烈、洛城總兵朱晗以及南輔王李未天可各領五千人馬入城,其餘人馬一律駐紮在城外。到了皇宮門外,再應蘇啟烈等人要求,留下大部分人馬,各領一對貼身侍衛隨自己一道進宮,多則百名。
辰時三刻,含涼殿內有些許嘈雜之聲傳出,一段時間沉寂之後,便有慘叫聲傳來。
就在宮裡開始有動靜之時,宮門外與城門外亦同時傳出一陣騷動,打殺之聲不斷,只是未及傳遠,便被掩蓋在這風雨聲中。
不到掩蓋時辰,宮中原本的嘈雜之聲漸漸消失,未及午時,城裡城外都恢復了應有的平靜與安寧。
午飯時間,各家各戶一家人圍在一桌吃飯,各自嘀咕著上午自己所感覺到的不對勁,道是空氣裡的味道不對,許是因著下雨的緣故;又道是好像聽到了嘈雜之聲,不過轉念一想,這段日子城裡就沒安生過,便也沒去在意。
天牢內外,重兵把守。奉睿晟帝之命,特意抽調了一府六衛人手在天牢內外嚴密防守,明崗暗哨究竟有多少誰也不知,外加有蘇夜清的驍騎衛與天牢守衛一起負責重重入口排查,只怕若是有活口想從他們眼皮子地下溜走,是絕不可能之事。
遠遠地看見一行人策馬而來,驍騎衛統領陸廷上前一步仔細看了一眼,眼睛沒由來的一亮,抬手一揮,守在門外的眾人便自覺地退到一旁去。
即便蘇夜涵已經退去朝服,一身素雅便裝,陸廷還是一眼便認出他來。
如今在內外軍衛中,無人不曉料事如神、用兵如神、佈陣如神的涵王殿下,除了他,怕是沒有第二人做得到幾乎是沒有損傷一兵一卒、更沒有驚動城中百姓,便一舉拿下了動亂的二王及一城總兵——
蘇啟烈三人被分開關在三間鐵牢裡,三人牢房連在一起,一抬頭便可看見對面的人。
沒有哀怨聲,亦沒有叫罵聲,三人時不時地對視一眼,即使不出聲說話,他們也明白彼此都在做著同一件事,那就是等。
就在三人都快等得不耐煩之時,外面傳來開門的聲音,三人齊齊一愣,而後一臉嚴肅,暗道:來了。
「看來,你們已經等了我多時。」
幽冷清冽的嗓音頓然在三人耳邊響起,抬頭望去,只見蘇夜涵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近旁,一雙幽深沉冷的眸子一一掃過三人面龐,神色始終是那般雲淡風輕,不露痕跡。
「哼!」蘇啟烈滿臉不服之色,將頭高高昂起:「你一個小小後輩,就是這般對待長輩的?」
蘇夜涵眸色倏忽一沉,目光落在他身上,上前兩步直視著他,道:「在你踏進含涼殿、放出煙火信號之前,你是我五叔,只可惜此時你只是個階下囚,一個意圖篡奪皇位的叛孽。」
這蘇啟烈與睿晟帝本是叔伯兄弟,排行老五,蘇夜涵稱呼他一聲五叔實是應該。
蘇啟烈被他肅利的眸子看得一怔,本是身經百戰之人,卻在突然之間對這個後輩小生有種莫名的畏懼。
畢竟就在幾個時辰之前,這個年僅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手滅掉了二王及一城總兵三路軍馬,不僅是他,另外兩人亦是同樣對他畏懼有加。
靜靜對峙許久,三人不由在手心裡捏出一把冷汗,漸漸承受不住這種壓迫的氛圍。
「咳咳……」李未天咳了兩聲打破沉默,他心裡有疑惑,便是要死也要死得明白:「早聞繼渙王之後,諸皇子中又出了一位善於行軍佈陣的王爺,原來竟是傳聞中素雅高潔、淡泊無爭的涵王殿下,看來王爺藏得著實夠深。」
蘇夜涵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三位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大可以問來。」
被看透心思,李未天也不氣惱,冷笑一聲道:「我們只想知道你是何時知道我們會在宮中動手?」
蘇夜涵垂眸想了想道:「張茂通起兵叛亂之時,準確地說,是你們選擇出手與張茂通為敵之時。」
朱晗一愣,問道:「為何?」
蘇夜涵淡淡道「猜測。」
「猜測?」三人一愣,李未天道:「既是如此,那你就該報知皇上,讓他將我們阻截在城外才是,亦可命冉嶸在南方之時就與我們起兵相對,何故要冒險讓我們押送張茂通入京,甚至威脅到了皇上的性命?」
蘇夜涵沉聲道:「不讓你們進城,你們又怎會伺機動手?你們不動手,朝廷有如何能動你們?一個中幽王,一個南輔王,再加一個總兵大人,若是沒有天大的理由就動了你們,朝廷如何像文武百官交待,又如何向全朝百姓交待?」
三人頓然一驚,面面相覷,突然只聽蘇啟烈哈哈大笑開來,連連點著頭道:「我明白了,說什麼皇上隆恩,准我三人各領五千人馬入城,後又容我們領百名侍衛即刻入宮,這些本就是個陷阱,你明知那五千人都是精英好手,沒有了他們,城外那些兵馬便只是一群無首之眾。而帶進宮的百名侍衛就更加是好手中的好手,你目的就是要分散我們的兵力,而後各個擊破。而一旦我們領了兵馬入宮,便認為自己有機會依靠這數百名好手裡應外合,在含涼殿生擒皇上,屆時挾天子以令諸侯……所有的一切你都是早就算計好的,我們的計劃也全都在你的預料之中?」
聽他說完,其餘兩人全都面露不可置信的表情,瞪大眼睛驚疑地看著蘇夜涵,只見他面無表情,漠然地看了三人片刻,終於在齒間丟出兩個字:「沒錯。」
沒錯,早在他們進城的前一天,城裡城外、宮裡宮外便已經布下埋伏,城中所有軍馬均已在城外埋伏,宮中後來突然出現的軍隊是冉嶸與祈卯從鹿河帶回的人馬,而潛在含涼殿的人,正是冷天月親領的羽林衛以及天策衛。不僅如此,城中還以大軍押送叛臣回朝為由,各處城門進行一天,所以,城門附近才會不見一名百姓。
「哈哈……」聽他承認,蘇啟烈仰頭大笑,可那笑聲中卻滿滿的都是絕望,絕望之餘竟還有一絲欣慰。「好!好啊……」
朱晗不由皺眉怒喝道:「好什麼好?如今你我都是階下死囚,即便你也是蘇氏一族,難道你認為皇帝會放過你這個叛臣?」
蘇啟烈瞪了他一眼,冷聲道:「他自是不會放過我,他連自己的親兄弟都不放過,也怎會放過我這個他從未放在眼中的遠親兄弟?但是我得放心,看到蘇氏後代中能出如此才能之輩,像你們這群意圖謀權篡位之人怕是沒有機會了,我蘇氏一朝定會澤民萬代,百世不衰!」
「你……」朱晗氣惱,無奈一時又想不出駁斥他的話語,便是他自己也不得不打心底佩服這個年輕人的才能,他看似個溫雅儒士,想來這些年沒少看兵書,所以才會想出分散敵軍兵力、逐一擊破。不僅如此,城外眾人,降者皆有優待,便是皇宮外的那批精兵中,只要有想要棄暗投明之人,亦是免了死罪。然而,隨進宮中的三百名親衛,卻是無一人倖免逃命。
他蘇夜涵是早已看透,這幫人既是能跟著進宮,就必是三人身邊最得力親信之人,莫說他們不可能輕易叛降,便是降了也不會就此忠心與天朝,留下了反倒是個隱患,朝廷既已決定要趁此除掉他們這幫早有反叛之心的逆臣,又怎會為就此放過這三百名親衛?
是以,他才會在三人驚駭的目光中,輕輕揮手,冷喝一聲:「殺——」
頃刻間,三百名親衛無一人倖免……
見三人全都面如死灰,不再作言,蘇夜涵便微微垂首,冷冽醇厚的嗓音打破了這片沉寂:「既然我解了你們的疑惑,也該你們為我解一解疑惑了。」
他才不是善心善意,為了替他們解除心中疑惑而單獨走這一趟,如今這時刻他絕對容不得自己做那些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
三人問道:「什麼疑惑?」
蘇夜涵道:「一個人,姓賀名璉。」
「賀璉?」朱晗驀地一驚,見其他兩人驀地向他看來,他連忙垂首收聲。
蘇夜涵冷肅,倏忽落在他身上,容不得他迴避絲毫:「看來朱大人認識這個人。」
「我……」朱晗吞吞吐吐猶豫了片刻,看了蘇啟烈和李未天一眼,一扭頭道:「我不認識,就算認識也不會告訴你。」
蘇夜涵嘴角驀地閃過一絲殘冷笑意,幽冷的目光掠過蘇啟烈和李未天身上,見得蘇啟烈神情疑惑,李未天神色閃過,心下便已明白,怕是兩人還瞞著蘇啟烈這事兒。
他微微抬手,何子立即上前:「王爺有何吩咐?」
蘇夜涵輕聲淡然道:「朱大人與南輔王的家人安排得可好?」
「王爺放心,祈將軍都已經命人安置妥當。」
聞言,饒是二人早已將自身生死置之度外,此時還是穩不住情緒了,朱晗上前一步抓住鐵欄杆,問道:「堂堂一朝王爺,就會以這種手段威脅人?你到底把我家人怎麼樣了?」
蘇夜涵冷冷睨了他一眼,把目光移向極力保持冷靜的李未天,只聽他沉聲問道:「你有辦法救他們?」
蘇夜涵漠然道:「我還沒有那能耐能左右得了皇上的決定,我所能做的就只是在那些稚子婦孺入宮為奴之後,盡力保她們生命安全。」
李未天低下頭去,雙拳握得咯咯作響,突然他一咬牙,抬頭道:「賀璉是皇后人……不,他不是,他只是表面上是皇后的人,實則背後是何人指使,我也不知曉。正是他慫恿我與朱大人抓獲張茂通,再以押送張茂通回京的名義領兵入京,屆時起兵叛變……」
朱晗憤然道:「可是,眼看我們中了你的埋伏,他卻不聞不問,看來他是早有打算借刀殺人,利用完我們之後就棄之不理……」
蘇夜涵的臉色越發沉冷,事情理得越明白他的神情就越加可怕。驀地,他轉身,不顧身後幾人的驚訝與叫喊,快步離開了天牢。
如此一來,事情就有些眉目了。如果他所料不假,當初在西疆慫恿熾俟阿宗莫設下鴻門宴、欲取蘇夜渙性命之人,定也是賀璉此人。他潛在天朝這麼多年潛得確實很深,然而只要他有所行動,就必會留下蛛絲馬跡。
早在去年從北疆回京途中,他與衣凰遭襲,衣凰就曾聽那些黑衣人提起過「賀先生」,如此看來,他與那批黑衣人關係不淺,甚至他還可能知道背後這雙黑手,這雙藏匿在毓皇后背後的黑手,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