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蘇夜洵傷勢並不是很重,受了蘇瀠汐那一劍之後,未曾再動真氣、牽動傷口,加之在宛城那些時日,蘇夜澤習慣在身上帶些傷藥,當即給他服了些止血的藥,回到茲洛城之後又迅速送回洵王府讓紅嫣給他治療,總算是性命無憂,第二天便可下床走動。
想來蘇瀠汐雖然魯莽,當時聽那黑衣女子道是毓皇后派來的人,心中憤怒難當,但此事況撲朔迷離,尚未查清,更何況不管她怎麼不喜歡毓皇后,蘇夜洵終究是她的哥哥,是以那一劍並未用全力,只刺進去一小截劍尖。
饒是如此,她與蘇夜澤入宮面見睿晟帝之後,還是將那天所遇情況原原本本向睿晟帝說了一遍。毓皇后得知此事又驚又怒,最先向睿晟帝請了旨意出宮去看了蘇夜洵,確認蘇夜洵無礙之後便又匆匆回宮,與睿晟帝說起黑衣刺客一事。
她承認當初確實已派人查得墨香雪藏身於將軍府,但卻從未命人傳話給冉芸,更未曾想要派人親自到將軍府去搜人。冉家在天朝的地位她自是清楚得很,她身為一朝皇后,斷不會做出這般欠缺思量的事情來。
聞之,睿晟帝盛怒不已。若說這一切都是巧合,那這件事情的巧合之處未免太多。
最初墨香雪的身份被薛昊告發,眾人皆知他的受了傅田之命,而後在岳明松的堅持下,墨香雪被關進刑部牢房,剛被關了不久便又接連遭人夜襲與下毒,其間傅田更曾親自暗中授意岳明松派人下手除掉墨香雪,只是被岳明松打馬虎眼混了過去。墨香雪解毒之後不久,蘇夜渙便接到威脅信函,信中揚言要取墨香雪性命,逼得蘇夜渙走投無路,只得冒險劫獄……
所有的一切都在逼著蘇夜渙一步步最終走上越獄、帶著墨香雪私逃這條路,換言之,從墨香雪的事情被告發那一刻起,其後的一切都是早已設好的一個局,只等著蘇夜渙明知是陷阱也要奮不顧身地跳進去,待他領著墨香雪逃出城去,城外早已埋伏了大批高手候著,終於如願取了蘇夜渙的性命!
莫說這一切合情合理,便是毓皇后要除掉蘇夜渙的理由也是充分十足,畢竟蘇夜澄之死就與她有脫不了的干係,當初蘇夜渙得知消息,快馬加鞭疾速趕回宮中,當著睿晟帝的面便對她怒目相向,不曾有善言,即便現在他不動她,來日也必會尋了機會除掉她。以她心狠絕情的脾性,又怎會任由蘇夜渙日漸強大,不僅有力一爭儲君之位,甚至還會威脅到她的生命安危?說來說去,她自是會選擇先下手為強!
府中既已有彤妃照顧洵王,兩名太醫商量一番之後,命人配好了足夠的藥量便先行離開。
是以這兩日紅嫣一直留在蘇夜洵身側照顧,傅雯嫣因著有逸蒔要照顧,一時幫不上手,除卻早晚帶著逸蒔前往探視一下病情,其餘時候她在與不在都不打緊,她索性帶著逸蒔躲在自己的小院裡,倒是落了個清靜。
午後天氣稍有溫熱,院子裡的涼亭下傳來一陣清婉的歌聲,聲音很低,那是一首很古老的童謠,輕緩和煦。
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對面容靜淡的母子,衣凰的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動,甚至還有一絲期許與失落。
見逸蒔已經睡下,傅雯嫣緩緩鬆了口氣,而後對衣凰歉然一笑,道:「這孩子一鬧起來就不容易安生,讓你等得著急了吧。」
「怎會?」衣凰眼底噙笑,目光落在逸蒔身上,柔聲道:「這才多久不見,這孩子都長這麼大了。」
傅雯嫣柔柔一笑道:「是啊,孩子小的時候長得就是特別快,有時候我自己不注意,再過幾日都會覺得他長了好多。」
身為人母之後的傅雯嫣身上已經丟去了往日的清傲,讓人見之心底沒由來的一陣喜歡。衣凰輕輕搖了搖頭,笑道:「當真是回首百年身,想起去年我們還是那般不相待見。」
「我現在才明白那個時候自己有多傻。」傅雯嫣也是淡淡笑了笑,抬首看著好不容易放晴的天空:「總以為他人在我身邊,他就是我的。」頓了頓,她目光稍沉地瞥了衣凰一眼:「我記得那晚在清王府你替我把完脈,突然就對王爺動了氣,莫不是那時你就已經查得我服了帶毒的補藥?」
「嗯。」衣凰點點頭:「當初我以為他知曉此事,所以才會對他生氣,現在想來是冤枉他了……」
二人這般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不由得一點點想起這一年來兩人之間相處的種種,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
「王妃……」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叫喊聲,傅雯嫣與衣凰齊齊一皺眉頭,剛起身就看到一個下人打扮的小丫頭急匆匆奔來。
「什麼事慌慌張張?蒔兒剛睡著,你莫要驚了他……」傅雯嫣不由輕聲呵斥。
這個丫頭衣凰認識,她是隨傅雯嫣陪嫁過來的丫頭,也算是傅家的人。只見她向逸蒔瞥了一眼,而後哽咽著道:「王妃,老爺出事了……老爺為了替皇后娘娘辯白,承認自己是害死渙王殿下的兇手,現在已經……」
傅雯嫣豁然一驚,忙問道:「現在怎麼了?」
「老爺已經撞死在殿上……」
傅雯嫣身形驟然一晃,衣凰連忙將她扶住,目光清肅地看著那丫頭,道:「何人告知你這些?」
「是……是涵王殿下……涵王殿下一下早朝便到了洵王府來,他與王爺說起這事的時候我不小心聽來的……」
兩道淚痕順著傅雯嫣清瘦的臉龐緩緩滑下,她勉強站穩身體,而後含淚問那丫頭道:「爹爹……爹爹他現在何處?」
「聽涵王殿下所言,皇上盛怒不已,怕是……怕是要滅傅家滿門……」
滅傅家滿門,自然也就包括傅雯嫣在內。可是若照此說來,蘇夜洵也算是傅家唯一的女婿,半個兒子,這又該如何定奪?更何況,還有逸蒔。
這件事無論後續如何發展,就眼下情況而言,已是傅雯嫣無法接受。她幾度遇險,歷盡艱難才生下孩子,更因為這個孩子,終於讓蘇夜洵對於她態度大有好轉,現在這一切都成了泡影,一觸即破。
好不容易穩住了傅雯嫣的情緒,走出小院之後衣凰的心情一直沉重不已,對府中各種綻放的百花全無興致。她一時間還理不清這事情的來龍去脈,眼下只有找到今日上朝的兄弟幾人,方才能問個清楚。
無意中抬眼望去,看到不遠處那道筆直挺立的紫色身影,先是愣了一愣,仔細看清之後又連忙快步上前:「你怎麼在這裡?」話問出口又覺得問的有些多餘,便輕輕太息一聲,道:「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換下,想來傅大人的事很嚴重。」
蘇夜涵眸色稍沉,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終於輕輕搖頭道:「我就知道這事兒瞞不住你。」頓了頓,又道:「早朝過後父皇將我和三哥、十三弟留下,同時也留下了左相和傅大人,我便知父皇這是要議及九弟之事,聽父皇言辭中盡斥皇后娘娘種種,似乎對此事已有了結論,欲要定皇后娘娘的罪,傅大人無奈之下便道出了實情。當日冒充皇后娘娘傳話到將軍府以及之前派人刺殺香雪公主的人,都是傅大人,而他本想藉著此事在皇后娘娘與左相跟前立一功,卻不料那日在臨水鎮外會遇上四哥與十三弟,眼下東窗事發,若是皇后娘娘遭罪,傅家必是逃脫不了,他為了自己女兒著想,這才不得不出面將一切都說了出來。」
衣凰聞言,神情越發凝重。岳明松也曾說過傅田曾授意他除掉墨香雪,這一點無從抵賴,若是此事歸罪於毓皇后,不僅毓家上下會遭罪,便是傅雯嫣也會跟著受牽連。
當初蘇夜澄被人陷害,岑瑾萱因多年而無所出,被關進冷宮,同為左相的岑寂當即被人參其教女無方,照樣被去了相位。而今毓皇后牽涉的已經不是簡單的無所出之罪,而是害死皇上的兒子,當朝九王爺!這等罪名又怎會是降職貶謫這般輕鬆?搞不好就可能要滅其滿門。
所以傅田為了女兒,只得將一切實情說出。他撞柱而亡,血濺當場,只為求皇上放傅雯嫣一條生路,倒也讓人心中一陣唏噓,頗感淒涼。可憐了苦盡甘未來的傅雯嫣,想要平平靜靜、安安穩穩地與自己的兒子過完下半生,已是不可能。
「可是,依皇上的性子,怕是即便傅田畏罪而死,也不會就這麼了了皇后娘娘的干係。」衣凰雋眉緊蹙,看向蘇夜涵的一雙眸子澄澈雪亮。
果見蘇夜涵點點頭,聲音酌涼道:「傅田本是護主心切,以死明志,怎奈就因為他這一死,反倒讓皇后娘娘陷入兩難之境。莫說父皇,便是四哥都無法相信此事與皇后娘娘毫無干係,傅田一直是她和左相除掉異臣的一隻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迎合奉承毓家,如今他害死九弟,自然也是因為毓家有此想法。」
衣凰又問道:「可知皇上要如何處置毓家與傅家?」
蘇夜涵搖搖頭道:「父皇旨意未下,暫且不知,不過看父皇如此憤怒實屬少見,即便傅田已死,父皇也不會就此放過傅家,抄家滅門已是難免,只是不知會如何處置四嫂。」
衣凰輕聲道:「不管怎麼說,四王妃也是誕下皇孫之人,死罪該是會免了吧……」話雖如此,可是衣凰自己心裡也沒有底。
君心難測,睿晟帝怒極,可不會管你生下的是皇子還是皇孫。
看見她眼中的擔憂,蘇夜涵不由低頭撫上她的肩,無奈道:「難以想像當初那般水火不容的兩個人,如今你卻會為她擔憂?女人的心思當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衣凰睨了他一眼,轉身朝著洵王府大門走去。蘇夜涵跟在身後道:「我與你一起去。」
衣凰回身瞪他:「你知道我要去哪裡?」
蘇夜涵淺笑:「香雪公主。」見衣凰無聲默認,他便走上前與她並排而行,道:「自從九弟出事至今,你何曾閒著?將軍府、洵王府、渙王府都讓你跑了個遍,若非有我和十三弟攔著,怕是你又要進宮去了。」
聽他雖是責備的話語,語氣中卻全無責備之意,衣凰心知自己讓他擔心了,瞧見他眼中的心疼,心下不由一軟,歎道:「我只是想盡我所能,能幫幫你們。如今慕家已敗,沒有右相幫襯著,我做不能坐視不理。」
聞言,蘇夜涵沉了臉色,道:「只要你在,慕家就未敗。」
衣凰看了他一眼,見他臉色深沉凝重,知他不是賭氣更不是戲言。驀地挑眉一笑,她問道:「你可有從那三個人那裡問出一些眉目來?」
她說的是叛亂的蘇啟烈三人,蘇夜涵點點頭,道:「果然如你所言,朱晗與李未天是受了賀璉的唆使,才會鋌而走險謀反,而且他們一直瞞著蘇啟烈,想來是早有打算三人聯手叛亂成功之後,再聯手一舉除掉蘇啟烈。」
衣凰不由冷冷一笑道:「他倒是夠狡詐的,知道對於朱晗這幫野心勃勃之人,只有這種法子才能讓他們安心出兵,他當真是對天朝恨之入骨。」
蘇夜涵沉眸道:「你對他很瞭解?」
衣凰搖頭道:「倒算不上瞭解,只是聽娘親提及過他,他是娘親一位故友,一直以來都對朝廷百般憎恨,與天朝為敵,他這麼做只不過是想借他們之後推翻天朝。」
蘇夜涵不由凝眉,沉吟半晌,驀地神色一怔,輕聲念道:「賀璉……赫連……難道,他是赫連氏的後人?」
「赫連?」衣凰是驚了一驚,細細想了想確實有可能,而且是極有可能。雖然當初娘親故意隱瞞了一些事實,可是她卻猜得出這人極有可能與娘親出自同一族,如今看來,她所猜所想都是事實!
能對天朝這般憎恨之人,除了當初被祖皇帝一舉滅掉的赫連皇朝後人,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