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儀秋宮,頓感外面寒意侵人,四處吹來的風涼的刺骨,繞是她一身上乘心法,仍然在初出儀秋宮宮門的那一刻,打了個冷顫【鳳殤【九十六】長溝流月去無聲章節】。
衣凰不得不承認,冬天已經近了,恍然在眼前的那個炎炎夏日,那個沛兒捉弄眾位大臣的夏日已然遠遠而去。
她呵了呵氣,看了看在門外焦急等候的白蠡,低聲道:「回吧。」
「是。」白蠡輕聲應她,接過一旁宮人遞過來的燈籠,照著路朝著宮門口走去。
一路上,衣凰沉默不語。瞧出她心情不佳,白蠡很識趣地不去打攪,只是安靜地跟在身後。直到他敏銳地覺察到附近傳來一陣輕悄但又確確實實存在的腳步聲,方才抬起頭看去。
來人的方向是太極宮,一行約有五六人,在身旁宮人提的燈籠火光的照耀下,可見為首兩人錦衣玉冠,緩緩踱步而來,氣勢斐然。他們顯然已經注意到了二人這邊的動靜和火光,同時側身看過來。
白蠡只覺這兩人有些眼熟,似在哪見過。下一刻就見衣凰緩步上前,微微欠身行禮,「見過兩位王爺。」
白蠡這才恍然,卻原是蘇夜涵與蘇夜渙。
聽得出衣凰語氣清冽,走近一看她臉色深沉,眸中含霧,一片泠泠,蘇夜渙不由關切道:「這深更半夜地,你怎麼會在這裡?」他說著看了看衣凰來的方向,不由面色一沉,「是皇后娘娘召你?」
衣凰無聲默認,從蘇夜渙的神情變化中看出了他對毓皇后的不滿,心知此時此刻不宜與他談及毓皇后,便轉換話題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蘇夜渙微微回身,目光凜凜看了看提著燈籠跟來的兩名宮人,二人即刻會意,將燈籠交到邵寅手中,轉身離開。
見此情況,衣凰不由看了蘇夜涵一眼,見他神色靜淡,只是在與衣凰四目相對時,眸中有一絲憂慮一閃而過,「父皇詢問了些關於大哥的瑣碎事宜。」
聞言,衣凰忍不住皺眉,瑣碎事宜?若當真只是瑣碎事宜,又何須他兄弟二人深夜入宮回話?既然他不願多說,衣凰便不追問。
經過這麼多事,她早已無法像當初那般相待於蘇夜涵,凡事非得刨根問底,問出緣由不可。僅僅蘇夜澄的事情,她已經看得明白,儘管她自負心思比尋常之人多幾分,卻是低看了這皇室中人的種種微妙關係,那是此刻為友、下一刻亦可為敵的不斷轉變,而她生來性懶,沒那心思與功夫去與他們糾纏。
蘇夜涵低頭看了看衣凰的臉色,似是猜出了她的心思,不由沉眸。頓了頓,他側身對蘇夜渙道:「九弟,你先回去,有事我明日再與你細談。」
蘇夜渙下意識地看了衣凰一眼,輕輕一笑點了點頭,對衣凰道:「那我就先走了。有時間去山莊看你。」
衣凰微笑頷首,卻在蘇夜渙身影遠去之後,收起笑意,肅面朝月,輕歎道:「這月細小朦朧,月暈濃重,明日該有風了。」
她說著抬腳帶頭朝著宮門走去,蘇夜涵隨後跟上,「風又何曾停止過?」
他話中有話,衣凰會意,停步回身看他,「宮中爭鬥從來都無止無休,對於有些人而言,這已經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早已無法丟棄。」
聽得此言,蘇夜涵深邃的眼眸頓然一緊,將衣凰不屑、冷淡的神情係數收入眼中,一股寒意從眸中緩緩升起,冷聲道:「今後在這宮中,不許你再說這種犯死罪的話。」
衣凰不服,挑眉道:「為何你說得,我卻說不得。」
蘇夜涵道:「我是王爺,是父皇的兒子。」
「便又如何?」衣凰頓時來了脾氣,與他爭論,「澄太子也同樣是皇上的兒子,還是嫡長子,一朝儲君,既便如此,皇上仍二廢太子,下令處死他最貼身的七名親衛,將他與樓大人禁足宮中。如此結果,比之階下囚徒又有何異?」
蘇夜涵似是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不要命的話來,定定地看著她眸光閃爍,神色傲然,大有睥睨權貴宮廷之感,一時竟有些癡了,隔了半晌他低聲輕笑,看了看四下道:「慕衣凰,你的膽大包天已經足以讓你被碎屍萬段了,你竟還能這般不慌不忙,悠閒恣意?」
衣凰不屑,「那你便去向皇上告發我好了。」
蘇夜涵微微蹙眉,「你以為我不會?我此生最恨別人威脅於我。」
「豈敢?」衣凰口中雖如此說著,行為卻顯然未將蘇夜涵當成一個威脅,一抬腳繼續朝前走去。
蘇夜涵跟在身後,雖未出聲,嘴角卻浮上一抹無奈笑意。看了看眼前衣凰清瘦的背影,心中微微一動,沉吟片刻,解下自己的長袍走上前給衣凰披上,「下次出門記得多穿點,天已經冷了。」
衣凰心中不由一暖,嘴上卻不讓步,強道:「這話你應該跟自己說才是,你的傷……」她說著側身看了看蘇夜涵之前中箭的胸前【鳳殤【九十六】長溝流月去無聲章節】。
「早已經無礙。」蘇夜涵說著突然就皺了皺眉,問道:「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三七止血草藥中第一,可是如此?」
衣凰不禁奇怪,一邊點頭一邊問道:「你問這做什麼?誰受了傷?」
蘇夜涵毫不隱瞞,「曾明。」
衣凰一驚,低聲道:「他沒死?」
蘇夜涵道:「他沒死掉。」
衣凰被他這句話噎得白了他一眼,卻也明白了他話中之意,她已經聽說了那日前往處決七人是涵王殿下,且有左相毓古騫隨伴。那時她想,這下蘇夜涵想救人都難了,隨後就傳出七人統統斃命的消息。卻不知,他還是硬生生地從毓古騫眼前搶回了一條人命。
當下她點了點頭道:「三七止血不假,不過我想當時既然能瞞得了左相,只怕曾明傷得不輕,弗如我隨你去看看。」
蘇夜涵想了想,道:「好。」
衣凰沉眸道:「你這一次倒是乾脆,什麼都不瞞我。」
蘇夜涵道:「我何時瞞了你?」
衣凰撇嘴,「上一次,我問你關於冰凰山莊被襲、刺客身上攜帶東宮令牌一事,你非但瞞我,還向皇上請旨封了我的冰凰山莊。」她一臉記仇的表情,憤憤地瞪著身旁並肩同行的蘇夜涵,結果蘇夜涵不怒反笑。
「你還為這事埋怨我呢?」他說著無意識地伸手替衣凰將長袍緊了緊,繼續道:「當初看你那麼泰然鎮定,我還以為你不在乎這事。」
衣凰想起這事,原本情緒有些惱,卻在剛才蘇夜涵替她拉緊長袍的瞬間,所有不悅情緒頓然一掃而空,卻還是撅著嘴道:「我讓皇上無緣無故封了你的涵王府,看你怨不怨?」
蘇夜涵輕輕太息,道:「其實,真正想要封你山莊的人,是父皇。我雖有心,卻無權擅作主張,是父皇擔憂說怕你輕權勢,重情義,不知到時候會鬧出什麼事,我才斗膽向父皇提議。如此一來,既可稱了父皇的心意,也可將你從此事中撇清關係。」
衣凰瞪他,「你倒是會鑽空子,這麼說當初我猜測你們與毓皇后有所交易,是確有其事了?」
蘇夜涵點頭道:「當初左相手上握有不知從何得來的證據,證明團圓節那晚東宮侍衛確有出過皇宮。其實父皇已經查明那晚他們只是外出保護大哥,然而空口無憑,且他們一行人中,確有兩人在回宮途中失蹤。父皇欲將此事壓下,所以才會與毓皇后協商,毓皇后毀去所謂的證據,父皇立她為後,大家從此再也不提此事。」
衣凰聽得此言心中五味雜陳,百般不是滋味。其實她早已看出,睿晟帝對於澄太子用心頗深,又怎會說廢就廢了他?說到底,他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恨鐵不成鋼。蘇夜澄生性太過仁善,終究是不適合這宮牆內爭鬥的生活,即便強撐下去,也會是淒慘收場。
與其如此,睿晟帝就只有狠心廢他,倒也可以給他一個寧靜安生的生活。
瞧見衣凰神情有些出神,蘇夜涵不由輕咳一聲,問道:「在想什麼?」
衣凰太息,搖了搖頭,嗓音中卻帶了些朦朧的厚重,緩緩道:「這裡的生活當真不適合澄太子,不適合那些心仁意善的人,不適合那些志不在爭權奪勢之人。」她說著側身看了蘇夜涵一眼,已有所指,又接著說道:「若非我爹身在朝堂,我定要尋個安養的好去處,陪著他遠去,再也不要回到這裡。」
最後一句話本是無心之說,身旁的蘇夜涵聽了卻忍不住一愣,脫口問道:「去哪裡?」
衣凰想了想,繼而笑道:「不知道,也許是就此像師父一樣,遊歷各地。」
蘇夜涵沉眸,問道:「你想要什麼?」
「嗯?」衣凰先是一愣,待反應過來蘇夜涵的話,不由笑道:「我能想要什麼?白首不離、富可敵國、位高權重?呵——我想要的,是離開這裡,永遠與這個滿是欺騙與背叛、滿是貪婪與野心、滿是卑鄙與骯髒的地方不再有任何牽扯,可是我做得到嗎?當朝太后是我爹爹的親姑姑,我的姑奶奶,僅憑這一點,我已然與這裡脫不了干係。更何況……呵呵……」
她說這些話時,眼中有深深的無奈,似是心上壓了千斤重的擔子丟棄不得,自己剛說完,又自嘲地笑開,卻是沒有再說下去。
這一沉眸、一晃神、一太息、一嘲笑,都是在一個轉念的瞬間,如此快的神色變化叫蘇夜涵看了心疼,他似是已經猜到她心中的無奈。
伸了伸手想要撫上她的肩,卻聽她突然側過身對著他道:「對了,我差點忘了,我有一樣東西還要你幫我確認一下。」
蘇夜涵道:「什麼東西?」
「一隻鳥兒。」衣凰說著將白天在城外打獵時遇到那隻鳥兒的經過說了一遍,只見蘇夜涵的神色始終沉靜,卻在聽到那隻鳥兒腳上綁了信箋時,驀地一沉。
「信上怎麼說?」
衣凰不禁瞪他,「我是那種會隨便偷看別人信件的人麼?」
蘇夜涵不由一笑,卻笑不由心,衣凰一眼就看穿,他也不隱瞞,沉聲道:「看來,她已經到了茲洛城。」
「誰?」
「流星鳥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