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鳳殿內,昏黃一片,除卻前門透進來的燭光,幾乎沒有光亮的地方【鳳殤【五十九】秋風不散當日情章節】。
秋風入戶,燭影搖曳,吹動輕紗簾帳,微微浮動。這裡,已經許久沒有喧鬧聲。
當初,每每太子處理完政事,心情煩悶之時,就會來到這裡喝上一杯酒,吃一些他親手做的菜。偶有時候,太子心情好了,撫琴奏上一曲,邀他以簫聲應和,寧靜安詳,即使只有他們兩人,卻仍覺得很開心,很歡暢。
而今,太子在刑部大牢中,縱使他有千萬心緒,卻不能去看他一眼。睿晟帝下令禁止探監的不止是幾位王爺和公主,還有他,這個跟隨了太子二十年的太子幕僚,樓陌均。
看著周圍如初的景象,卻不復當初的人和事,心中頓然一陣感傷。
聽說,幾位王爺已經齊力跪求睿晟帝,就連清塵郡主慕衣凰都參與了其中。既然有她在,想必太子應該很快就會沉冤得雪了吧。
說不出的原因,對這個女子,總是有一種莫名的信任,不需要原因,不需要理由。
如今,她已經從皇上那裡取得了重查太子之事的權利,但願她能與幾位王爺一起,早日將太子救出來。
團圓節將近了,以往的團圓節,雖然太子總是要先隨睿晟帝一起去陪太后過節,可是太子總會想盡辦法提前回來,與他一起度過那一天的最後一段時間。若是今年沒有太子在,這個團圓節該是多難熬而又無奈?
想到這裡,他長歎一聲,轉身準備回到屋內,卻聽到一陣漸漸走近的腳步聲。
「樓大人,獨自一人感歎什麼?」
這聲音樓陌均認得,溫淳之中帶著冰濯的寒意,就只有那一個人。
回過身,對著來人微微行禮道:「卑職樓陌均見過涵王殿下。」
蘇夜涵輕輕「嗯」了一聲,走到樓陌均身旁,看了看他身上淺綠色的長衫,忍不住低頭輕笑一聲,樓陌均有些疑惑,問道:「王爺這是——」
蘇夜涵沒有回答,只是四下裡看了看,「樓大人,不請本王進去坐坐嗎?」
「哦。」樓陌均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挪讓讓蘇夜涵進屋,「王爺請。」
蘇夜涵點點頭,走進屋內,手中的包袱卻始終握得緊緊的,目光掃過四周,他的眼底劃過一絲淡淡的憂思,「太子不在,這裡冷清多了。」
樓陌均隨後跟進來,聽到蘇夜涵的話不由得神情一滯,繼而淒淒一笑道:「是啊,冷清多了。」
隨後就要喚下人送茶水來,卻被蘇夜涵揮手阻止了。他仔細打量了樓陌均一番,突然開口問道:「樓大人是與太子同歲,是嗎?」
樓陌均一怔,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點點頭道:「正是。王爺問這個做什麼?」
蘇夜涵繼續道:「樓大人位居三品太子幕僚,英俊瀟灑,一表人才,待人親和,本王只是好奇,以樓大人的條件,想要找什麼樣的妻子都不是難事,卻為何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樓陌均心中一凜,驀然抬起頭看向蘇夜涵,眼底有一閃而過的驚惶,蘇夜涵卻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得一陣疑惑,為何問起婚嫁之事,他會有這樣強烈的反應?
「王爺,陌均不知王爺所問何意?」趁著蘇夜涵沉思的片刻,樓陌均低下頭去,避開蘇夜涵的目光,輕聲問著。
蘇夜涵將手中包袱放到桌案上,淡淡一笑道:「本王只是隨口問問,樓大人若有不便之處,大可不用回答。」
樓陌均再次行禮道:「不敢,只是陌均近些年來一直忙於幫助太子處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可能疏忽了自己的事情。今日謝過涵王爺的提醒,待太子這件事一解決完,陌均會考慮處理處理自己的事情。」
聞言,蘇夜涵的臉色突然一沉。這倒是出乎了樓陌均的意料,有些琢磨不透這個王爺的心思。
他看了看桌上的包袱,試探性地問道:「這是——」
「衣服【鳳殤【五十九】秋風不散當日情章節】。」蘇夜涵冷淡地說著。
樓陌均道:「衣服?誰的衣服?」
蘇夜涵道:「你的衣服。」
「我的?」樓陌均吃了一驚,不解地看著蘇夜涵,「陌均不明白。」
蘇夜涵沉聲道:「你明白的。這是有人托我送來的,既然我已送到,樓大人就收下吧。」他說著側身看了樓陌均一眼,轉身欲走。
「王爺。」樓陌均喊住他,「敢問王爺,是何人所贈?」
蘇夜涵思索了片刻,道:「我相信樓大人的聰明,我希望,是樓大人你自己想出來是誰。」說罷抬腳走出了八鳳殿。
身後,樓陌均疑惑萬分,直到蘇夜涵的身影消失後,才走到案前緩緩打開了包袱,兩件折疊平整的竹青色錦衫出現在眼前,樓陌均看得一怔,伸出手拂過衣服,修長的手指停在上面所繡的竹節上。
這針法精密細緻,修得平整光滑,拿起來比劃了一番,竟然正好合身,就連他習慣在衣角內側繡一個「均」字的習慣,做衣服的人竟然都知道,而且是他常寫的行楷。
究竟是何人,會有如此精細的針法,還對他如此瞭解?更重要的是,她竟然請得動涵王殿下替她將東西送來。仔細想來,在這宮中能差動涵王爺的人,恐怕只有她——
驀然,他手微微一顫,似是想到了什麼,重新翻起那衣服的一角仔細看了看,恍然發現那個「均」字並非規規矩矩的「均」,邊上的土卻是換成了水。
果然是她!
他抓著手中的衣服,怔怔地站了良久都沒有挪動一步,這才明白蘇夜涵方才詢問他娶妻之事所為何。
那個如水般柔和溫煦的女子,很小的時候便經常給他送來許多東西,每一次都美其名曰是送給太子哥哥,可是卻每一次都送兩份來。她知道,太子與他的感情最好,只有兩份的話,另外一份肯定是會給她的。
她是聰明的女子,然,太過聰明就會成為一種負擔。
再一次看向蘇夜涵離開的殿門,樓陌均只覺一陣疲憊,微微闔上眼睛,長歎一聲,輕聲呢喃道:「對不起,你我終究不是一路人。」
走出東宮,再回身看去,這裡如今就像一座空掉的宮殿,頗有荒涼之感。
靜謐固然是好,但是太過僻靜,就會顯得死寂。
記得當初母妃出事之後,御衍宮也是像這般靜謐,不,是比這還要安靜,沉寂而又冰冷,像是寒冷的地窖,讓人不敢靠近。
那段日子,睿晟帝重病不起,被送回紫宸殿休養,整個御衍宮裡,除了幾個對母妃忠心耿耿的宮人,就只有他和六姐,每日對著那一具放著冰賢妃衣冠的冰棺靜靜地跪著。
母妃去世之後,他和六姐便相依為命。雖然在這宮裡有很多人聽從他們的命令,然服從終究只是服從,而非出於真切的關心。在接下來的五年裡,他從未笑過,他認為自己這一生再也不會有笑容,直到,在那一年睿晟帝的壽宴上,見到年僅八歲的衣凰。
她眼底的詭譎之色完全超出了她的年齡,那樣的深沉卻又神秘,頗有膽大包天的味道,竟敢當著眾臣的面,向皇上開條件。她與他所見過的人全都不同,她超然,脫俗,出塵,神秘。
尤其是那相視的一眼,更是有萬千狡黠的神色,就像一隻得逞的小狐。
便向她養的那只狐貂一般。
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畜生。
思及至此,他竟然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一想到她對著那只狐貂瞪眼的神情,活脫脫地一對子,心情不由得好了起來。
「一個人也能笑得這麼開心,看來七哥心情不錯。」
一道清冽的聲音迎頭劈來,語氣雖然聽著有一絲戲謔,卻無惡意。蘇夜涵抬頭一看,一道白色身影就在眼前不遠處,離得這麼近了他竟然沒有察覺。
衣凰正迎面走來,對上他的目光,不由得撇了撇嘴,纖眉一挑,「怎麼?我說錯了?」
蘇夜涵但笑不語,抿嘴沉沉地看著她,良久才突然吐出兩個字:「小狐。」
「什麼?」衣凰被他沒頭沒尾的話說得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胡?」
蘇夜涵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只是看著你,突然就想起了另一個東西。」眼看著衣凰雪亮的眼睛就要瞪起,他接著說道:「你方才去哪裡了?」
衣凰指了指平秋宮的方向,道:「去找十三了,他在宮裡走動的時間比我們多,我想讓他多注意一下這兩天宮裡的動靜。」
蘇夜涵微微皺眉道:「你是指那個傳言被逼瘋的小宮女?」
「沒錯。」衣凰點點頭道,「你不覺得此事太過蹊蹺嗎?太子在牢中病重一事剛一傳到皇上那裡,東宮裡的宮人就出事了,還是因為被太子害死的宮人。只怕,這人就在宮裡,而且——」
她話音頓了一頓,抬眼看向蘇夜涵。蘇夜涵凝眉,疑惑地看著她,似乎猜到了她想說的話——
「而且,就在皇上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