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字畫平息了睿晟帝的怒氣,給了太后機會,這是衣凰沒有料到的【鳳殤【五十八】菡萏香銷翠葉殘章節】。
然而,她更想不到的是,蘇夜涵從何處取得了那幅字?難不成是一大早趕到右相府,取了字之後,又匆匆趕到了宮裡?
見她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自己,蘇夜涵倒也不閃躲,走上前與她並排走著,說道:「你不用猜了,那幅字是我跟右相討來的。」
衣凰凝眉道:「我爹知道了這事?」
蘇夜涵明白她說的是右相是否知道她在調查太子一事,便搖了搖頭道:「我沒有告訴他,只是說我很喜歡這幅字,但是被他發現只不過是遲早的事,你還是自己先跟他說明吧,免得他知道之後又為你擔心。」
聽著他溫潤和煦的聲音,衣凰有瞬間的恍神。
她又何嘗不想把所有事都告訴右相?可是她又擔心他知道了之後,會忍不住摻和進來,雖然他能給他們帶來很大的幫助,然,出於一個做女兒的自私想法,她卻不希望右相插手,免得惹禍上身。
「多謝七哥提醒,衣凰記下了。」衣凰說著朝蘇夜涵淡淡一笑,轉身往別的方向走去。
蘇夜涵冷聲一笑,並沒有跟上去,只是看著她略有落寞的背影,微微瞇起了眼睛。
她的脾氣實在是尋常人捉摸不透的,前一刻還春風拂面,下一刻就可能狂風大作。
她是那樣一個我行我素,受不得約束的女子,她做事不需要足夠的理由,只要自己心情好就可以。
終究,她並非像她表面這般瀟灑不羈,只是那片藏在她的心裡,讓她時而歡樂時而傷神的東西到底是什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這麼忽冷忽熱,忽遠忽近?
為何,感覺到抓不住她的心,自己會這麼彷徨?
蘇夜渙看了看他並不和悅的神情,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七哥,衣凰的脾氣你也該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清楚,她一向是無所可懼的,能讓她逃避的事情自然有著天大的理由。」
蘇夜涵輕輕「嗯」了一聲,似乎將蘇夜渙的話聽了進去。
蘇夜渙繼續說道:「這些天來,雖然沒怎麼見到你,可我看得出她還是記掛你的,有一次她自己一個人對著剝好的蓮子發了半天呆,我走過去問她怎麼了,她笑著說:『你信不信七哥身上現在還收著一包蓮子?』我雖不知是怎麼回事,但我知道只有對於一心牽掛的人,才能這麼隨時隨地,輕輕鬆鬆地說出他的事情來。」
一提到蓮子,蘇夜涵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感覺那個手帕還在,便鬆了一口氣,冷聲道:「她那般陰晴不定的脾氣,我又怎麼可能會清楚?也許,那一路上所發生的事情只不過是一場虛化,一旦回來了,便全都化為烏有。」
說罷不給蘇夜渙在說話的機會,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宓秀宮。
那裡地處西北方向,相較於其他宮殿來說,頗為偏僻靜謐,很少有人到那裡走動。
一路上,蘇夜涵的腳步都不算快,緩慢之中帶著一絲猶豫。
從北疆回來直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去那裡,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不敢去。他害怕看到那雙與母妃如此相似的眼睛,害怕看到她眼中的哀傷像一個無底深淵,永遠也著不了地。
宓秀宮裡靜謐安然,連走動的宮女都很少,往裡面走了走,到了襲芳殿,剛一進去就看到兩名宮人捧了一塊竹青色的衣料往裡面走去。
這種顏色看著似乎很眼熟。蘇夜涵低頭略微思索了一下,眸色驟然微沉,猶豫片刻,抬腳跟在宮人身後往裡面走去。
「公主,衣料取來了,您看看合不合適。」兩名宮人一邊把衣料固定道繡架上一邊問道。
聞聲,那方珠紗簾後走出一名年輕女子。值此深秋,她的著裝頗為簡單,白色底衫外罩著一件淡黃色近紅色的羅裙,上面用黃色和紫色的線細細繡著晚香玉的花朵,精緻優雅,一串紅色珍珠項鏈垂至胸前,長髮悉數分束挽起,在頭頂用一朵黃紅相間的花鈿子束住頭髮,簡潔淡雅的花鈿妝,襯著她柔和美麗的面容,卻仍然遮不住她眼角眉梢的愁緒【鳳殤【五十八】菡萏香銷翠葉殘章節】。
這人正是蘇夜涵的同母姐姐,當朝六公主,蘇瀠泠。
看了看繡架上的布料,她輕輕點了點頭道:「合適,你們下去吧。」
「是。」眼看她在繡架前坐下了,宮人們知道她又要開始了,便乖乖退了出來。公主有個習慣,在她做女工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
尤其,是這件竹青色的衣服。
兩名宮人剛退下來,一回身,驟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欲行禮卻被他制止,揮手示意她們退下,然後自己悄悄走進了屋內,就站在繡架前方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她低頭專心地繡著。
她一直都沒察覺有人進來,他便一直不開口說話。
直到她繡好了一片竹葉,停下來活動了一下手腕,才突然聽到那道清和的聲音:「這件衣服是做給他的?」
蘇瀠泠驟然抬頭,看到蘇夜涵正緩緩走上前來,在她的繡架旁蹲下,修長的手指緩緩滑過繡架上的衣料,微微笑道:「這布料倒是不錯,柔滑纖和,秋天穿著它不冷不熱。」
蘇瀠泠抿了抿嘴道:「你怎麼會突然來這裡?」
蘇夜涵道:「來看看你。許久沒有見到你了,一個人待在這裡悶嗎?要不,我接你到涵王府住一段時日如何?」
蘇瀠泠輕聲一笑,搖了搖頭,四下裡看了一眼道:「我在這裡挺好的,安然僻靜,不會被人打擾。」
「六姐——」蘇夜涵聲音之中有一絲無奈,抓住她冰冷的手。
蘇瀠泠似乎突然愣了一下,反抓住蘇夜涵的手,疑惑道:「你的手——」
「嗯。」蘇夜涵輕輕用了一聲,淡淡一笑道:「自從遇上那個人之後,便一點點回熱了。」這麼說著,便又不禁想起在章州總兵府的那幾日,她日夜不離床畔的照顧,任由他緊抓著她的手不放,即使勒出了一道道紅色的印跡也不出聲。
那時,那樣一雙手剛剛把他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那時,那雙手不會閃躲,而今,卻是一切都已不再,她不再是她了。
看見蘇夜涵這樣的表情,蘇瀠泠心裡似乎有了底,拍拍他的手背,淡笑道:「有些東西,要靠自己去爭取,去珍惜,七弟你的性格就是太淡泊,太無慾無爭了,你把所有的心思的言語全都放在心裡,教別人如何看穿你?」
「六姐——」
蘇瀠泠笑容不減道:「我們和母妃一樣,都是注定一生寒涼的人,當年母妃便是因為父皇的手才如此死心塌地待在宮裡。如今,你能遇上一個讓你手回熱的女子,是一件如此難得的事,不要就此錯過。這一次,不要再不奢不求了。」
蘇夜涵微微低頭,良久才「嗯」了一聲,繼而抬頭問道:「那六姐呢?」
蘇瀠泠拂上衣料的手微微一顫,蘇夜涵看在眼裡,卻沒有說出來。
終究,那個人是六姐的心病,是六姐的軟肋。無論經過多少事情,過了多久,在六姐的心裡,他永遠是那個命中注定最重要的人。
「我很好。」蘇瀠泠笑容清淺,眼神溫柔,拿起針一邊繡著一邊說道:「只是好像許久不見他了,給他做的衣服也不知合不合身了。」
聞言,蘇夜涵眼底閃過一絲心疼,他站起身走到一旁,打開那只精緻典雅的箱子,裡面竟全都是類似的竹青色的衣衫,從最淡的青色道深青色,一字排開,呈現在眼前。
他握了握拳頭,沉沉一歎,然後回身對蘇瀠泠說道:「六姐,衣服別再做了。」
蘇瀠泠卻置若罔聞,頭也不抬,問蘇夜涵:「聽說他受傷了,嚴重嗎?現在還好嗎?」
蘇夜涵道:「你為何不自己去看看他?」
蘇瀠泠笑了笑搖頭道:「不去了,我不想再出這宓秀宮。」
蘇夜涵終是無奈,從箱子裡取出兩件衣服,道:「我替你將衣服送過去。既然已經做出來了,就該讓他知道。」
蘇瀠泠臉色微怔,並沒有阻止,只是看著眼前的繡架發呆。直到蘇夜涵帶著衣服離開了襲芳殿,她才驀然淒笑一聲,「知道了又如何?我不過是個剋死了母妃和夫君的災星,還能求得別人的同情與可憐麼?」
襲芳殿門外,蘇夜涵卻是將這一句話聽得清清楚楚,他將拳頭一次次握緊再一次次鬆開,眼底的傷痛像無邊的雨幕,淅淅瀝瀝迷糊了視線,也迷糊了前方的路。
突然就找不到方向了。
因為那一雙手的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這一步棋究竟是誰走錯了,才導致了如今的局面?
東宮距此尚有不近的路程,可是他的腳步卻沉重得難以抬起,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將六姐的一番心思告知與他,又會是怎樣的結果。
那也是個深沉冷漠的人,相識至今,就只見他對太子如此盡心盡職,卻從不見他對哪個女子有真誠的笑顏——除了她,那個教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女子,慕衣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