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露重,空氣中像是蒙了一層水霧【鳳殤【二十九】兩軍陣前駐馬聽章節】。
衣凰款步走上前,嘴角始終掛著一抹澹然平靜的笑容,步伐不急不躁。
蘇夜澤有些沉不住氣了,小聲對身邊的蘇夜涵說道:「她怎麼能這麼從容淡然?我們可都是擔心她擔心死了。」
蘇夜涵沒有回答他,只是輕輕一笑,卻笑意不及眼角,有一絲清涼。
直到衣凰走到馬前,冉嶸突然翻身下馬,迎上前說道:「末將冉嶸參見郡主。」
「冉將軍不必多禮,衣凰承受不起。」衣凰略去他眼底的一抹不屑,一笑應下。
見衣凰面色不改,輕鬆應付,冉嶸臉色微冷,卻還是沒有再多說什麼。
下馬行禮非他本意,只是礙於她清塵郡主的身份,又深得皇上的寵愛,再加上身旁的兩位王爺似乎都對她關心有加,尤其是一向冷淡漠然的涵王,不顧眾人的反對,堅持要一道前來營救她,而遠在京都、素來不喜參與他人事務的洵王,更是派出自己龍武衛與神威營的精英前來搭救,看來這位清塵郡主不一般。
就在他暗暗思量的時候,突然聽衣凰開口道:「衣凰有一事相求,還望涵王能夠答應。」
蘇夜涵沉眸看向衣凰:「什麼事?」
「放過阿史那琅峫。」
「郡主!」
蘇夜澤和冉嶸同時叫出聲,詫異地看著她,一個驚訝,一個微怒。
不去看他們的表情,衣凰目光緊緊盯在蘇夜涵的臉上,與他對視,毫不閃躲。
沉吟良久,蘇夜涵終於開口問道:「為何?」
「因為我欠他一條命。」衣凰說得極其平淡,「這些天我被困突厥軍中,是他留了我的命。」
冉嶸瞪了她一眼,問道:「那郡主有沒有想過,若因為郡主的一人私念,放阿史那琅峫回了突厥,他必定會興兵再起,再次來犯,到時候遭殃的可就是我天朝子民!」
「將軍所言極是——」衣凰這才側身看向他,明眸燦若星子,語氣清幽,「所以就更要放他回突厥了。」
冉嶸氣結,「你——」
蘇夜涵微微抬手,制止了冉嶸,「將軍,不妨聽聽郡主何出此言。」
衣凰瞥了蘇夜涵一眼,到底還是他瞭解她的心思,便低頭一笑,娓娓說道:「阿史那琅華雖然身為祈雲的長子,卻只通之道,性格維諾軟弱,終日沉湎於尋找安邦定國的謀略,對帶兵作戰一事全然沒有思量。阿史那琅軒是祈雲的二兒子,性格狡詐陰險,早就看不慣琅華的懦弱,早年就已經開始暗中招兵買馬,培植心腹,等祈雲死後,將可汗的位子讓給琅華,琅軒勢必會反。所以阿史那琅峫便成了這場王位之爭的關鍵,他手握重兵,幾乎掌握著整個突厥的軍隊,他性格剛烈直率,倒是與兩位哥哥皆不相同,只不過這樣的人多數會出手幫助弱者。所以在琅軒反後,他一定會以清君側、滅逆臣的罪名扳倒琅軒……」
所有人都正聽得入神,突然她聲音一停,冉嶸皺了皺眉問道:「那又如何?鬥來鬥去都不過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
似乎早料到他會這麼說,衣凰嘴角閃過一絲詭譎的笑意,「將軍有所不知,琅峫與琅華可是有著奪妻之恨,他又怎麼可能真心去幫琅華?」
「奪妻?」蘇夜澤一聽來了興趣,湊上前道:「說來聽聽?」
衣凰卻偏不告訴他,故意買了個關子,「這個琅峫將軍辛苦征戰這麼多年,為的絕不可能這是一個小王爺的位子,畢竟王位太過誘人,誰不想得?」
她說著抬眼看了看蘇夜涵和蘇夜澤兄弟連,果見他們臉色都頓然閃過一絲深沉的寒光。皇子之間為了皇位你爭我奪之事並不在少數,就連當今的睿晟帝如何登上皇位尚有一段故事。
只不過此事是整個天朝的禁忌,睿晟帝登基之後所有人都很自覺地對此事禁言了,之後人們便也漸漸淡忘了。
衣凰知道這個話題不能在深入下去,便話鋒一轉接著說道:「眾人皆知琅軒不滿琅華,想要反他,卻不知這麼驍勇善戰的琅峫將軍,也是對可汗之位上心已久,就算他幫助琅華除了琅軒,也不過是為了自己以後的路能更順一些,畢竟除了琅軒之後,琅華就不難對付了。所以,如果現在你們殺了琅峫,那麼突厥所有軍隊勢必歸琅軒所有,琅軒得此軍隊,再想要滅了琅華就是輕而易舉之事,並不會損傷突厥多少兵力。然,你們若放了琅峫,讓他們兄弟三人鷸蚌相爭,待他們兩敗俱傷之後,天朝便可坐收漁翁之利,出兵收服突厥。」
聽了衣凰的話,三人靜默不語,都在低頭思索著,隔了半晌,蘇夜涵突然開口說道:「好,便聽你的,放了他【鳳殤【二十九】兩軍陣前駐馬聽章節】。」
蘇夜澤和冉嶸都是一驚,未及蘇夜澤開口,冉嶸便面向衣凰問道:「眼前,琅峫尚有三千左右的精兵隨行,敢問郡主,如何能保證他們不會以死相拼,背水一戰?」
說這一句話時,冉嶸的語氣很明顯已不再似先前的傲慢與不屑,言行舉止之中都帶了些尊重。
衣凰輕笑道:「昏迷的人如何與我天朝戰無不勝的銀甲軍一戰?」
「什麼?昏迷?」所有人都是一怔,就連蘇夜涵都有些驚訝。
「他們中了我的七星海棠,至少要一個時辰之後毒性方能消失。」衣凰受不了蘇夜涵疑惑的眼神,老老實實交代道,「所以現在擁有主動權的是我們。」
冉嶸一聽,沉吟片刻後一向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突然浮上一絲笑意,然後對衣凰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歎道:「以前只是聽說過郡主聰慧絕頂,末將尚不相信,今日算是得幸開了眼了,突厥三千精兵,竟然在一夜之間潰敗於郡主手中,若非親眼所見,末將真是不敢相信。郡主心胸開闊,有謀略有膽識有遠見,真是教末將深感慚愧。」
「將軍言重了。」衣凰微微欠身還禮,「衣凰所言不過是個人心中所想,算不上謀略與遠見。」
然後她轉向蘇夜涵瞥了瞥他深沉的臉龐,說道:「既然二位王爺都已答應,衣凰這便去同阿史那琅峫說明情況。」
說罷轉身就要走開,突然聽到身後「呼」的一聲,微一轉身便看到蘇夜涵已經在在身側,他沉沉地看了衣凰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我隨你一起過去。」
對於他這般強硬的語氣說出來的話,衣凰從來不去拒絕,因為她知道那只是一場徒勞,白費口舌,所以便衝著他點點頭,與他一同朝著琅峫走去。
身後的蘇夜澤凝眉看著二人的背影,突然問冉嶸說:「冉將軍,你有沒有覺得七哥今天有些不同?」
冉嶸仔細看了看,兩道身影逆風並肩而行,不疾不徐,如伉儷齊步,悠然飄忽,不禁幽幽歎道:「與眾不同,果真是與眾不同吶——」
「與眾不同?」蘇夜澤一陣不解,再看二人時,二人已近琅峫面前。
衣凰看著琅峫嘴角那一抹自我嘲諷的冷笑,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只聽琅峫說道:「涵王,沒錯吧。」
蘇夜涵全然忽略他語氣中的挑釁,淡然道:「是我。」
甫一開口,清冷的氣勢就將琅峫強壓的怒火澆滅了一半,他對著蘇夜涵那張淡漠無情的面孔,突然不知道如何發作,不由得淒淒一笑道:「罷了罷了……我阿史那琅峫今天既然栽在你們手裡,便也認了。我只希望涵王能答應,莫要傷我兄弟。」
蘇夜涵沉默片刻,看了衣凰一眼,說道:「既然將軍沒有傷害我天朝郡主分毫,我自當還以相報,不會傷你的人分毫。」
「好,爽快!」琅峫不禁高挑眉毛,欣賞地看著蘇夜涵,「只不過今日一別之後,一切相欠便統統作罷,下一次沙場再見,我們仍然是水火不容的敵人。」
蘇夜涵道:「隨時恭候。」
琅峫忍不住又看了蘇夜涵一眼,他的身上有一股很奇異的力量,跟他待在一起總會感覺自己所有的情緒都會被他漠然的清冷吞噬掉,就連衣凰這般傲氣的女子在他面前都是靜然沉斂的。
「他就是那朵雪蓮?」琅峫忍不住問衣凰。
衣凰撇了撇嘴,沒有回答,只是反問道:「將軍喜歡採摘雪蓮嗎?」
琅峫挑眉笑道:「那要看是什麼樣的雪蓮,什麼人的雪蓮。」
衣凰輕聲笑了笑,想了想,從腰間掏出一隻瓶子遞給他,說道:「所有人的毒一個時辰之後就會自行散去,將軍的毒也已經完全解了,不過將軍睡眠不佳,希望這個東西能幫得上將軍。」
「謝了。」琅峫接過藥瓶,臉上並無喜色,他知道衣凰這麼做只不過是為了眼前這個冷若冰霜的男人,她看向那個男人的眼神絕然與看向別人時大不相同。
衣凰與琅峫談話的時候,蘇夜涵一直沉默不語,靜靜地立在一旁聽著,直到衣凰說「告辭」的時候,他方才淡淡地看了琅峫一眼,並無多餘表示,轉身與衣凰一道走向軍陣。
衣凰用餘光瞥了他一眼,見他面無表情,不禁抖了抖眉,卻是一言不發。蘇夜涵不開口,她便不開口。
蘇夜澤騎在馬背上忍不住唉唉長歎,「等我回去了跟他們說今天發生的事情,肯定沒有人相信。何人能想像天朝與突厥的兩位王爺竟然這麼平心靜氣地面對面談話?反正我這一輩子都沒想到過這樣的場面。」
一旁的冉嶸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二人漸漸走近,突然一皺眉道:「此番前來,為了保證行軍速度,竟沒有替郡主準備坐騎,十三王爺認為該怎麼辦?」
「郡主與我一騎即可。」蘇夜涵清淡的聲音自前方傳來。
二人只微微怔愕了一下,便立刻點頭贊同。
衣凰身為郡主,身份尊貴,如今軍中,就只有七王爺與十三王爺二人方便與其同乘一騎,之前七王爺受傷之時一直由衣凰照顧,想來二人頗有交情,衣凰與他一騎,再合適不過。
聞言,衣凰卻只是挑眉一笑,並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