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章州到并州,徒步行走,至少一天,加之涵王和樓陌均都有傷在身,若想天亮之前到達并州匯合自然是不可能【鳳殤【十六】巧設計謀出章州章節】。更何況,現今擺在他們面前的是章州城門,若是不能想法子出了這個門,一切都是妄談。
衣凰遙遙地看著正嚴密排查的城門守將,無論男女老少,只要想出城門,必被仔細搜查一番。
牆邊貼了公告,昨天夜裡有刺客闖入章州城,意圖刺殺總兵大人,卻失手逃脫,一行九個人,七男兩女,畫像均被張貼於大街小巷,告示上還說,目前已有六個男子逃出了城去,夏總兵已聯絡了沿途的并州、東昌等地的總兵,協同搜查刺客的下落。剩下的一男二女尚在城中,希望百姓能奔走相告,重金懸賞。
衣凰面紗之下的嘴角浮上一絲苦笑,章州這一代算是天高皇帝遠,蘇夜涵雖身為涵王,卻極少露面,就連都城的百姓都不見得悉數都能認識他,在這邊遠的章州城則更是沒有人會知道他是涵王,如此一來,只要他們一露面就會被當做刺客,全城追殺。
看來,夏長空是做好了不讓他們有機會活著回茲洛城的準備。
只是,她奇怪的是那第二個女子究竟是何人,難道除了他們,除了樓陌均和曾明,總兵府中尚有太子的其他心腹?為何畫像上只畫出她的半邊臉?
她緊了緊遮面的面紗,轉身快步往城郊的破廟走去。現在滿城都是他們的畫像,想要住客棧是不可能的,所幸夏長空篤定他們會急著出城,派了重兵把守城門,並沒有對城郊進行仔細的盤查。
眼下除了出城,還有一件要緊的事便是蘇夜涵的傷,再不換藥,不能好好清洗一下傷口處的淤血,只怕傷口會惡化。
衣凰握了握手中的金笛,看來,如今就只有一個辦法了【鳳殤【十六】巧設計謀出章州章節】。
抬眼望去,四下無人,衣凰眼神一定,手腕一轉,三寸金笛橫於手中,她將金笛送至嘴邊,微啟丹唇,怪異迤邐的笛聲傳出,笛聲依舊短促,卻似長了腳一般,蜿蜒著朝著某處流去。衣凰手指停下之後笛聲尚未停下,如似彎轉迴旋了片刻方才消失。
不到半刻鐘的功夫,一名身著青衣的女子從遠處匆匆趕來,大約二十五歲左右的年紀,身材姣好,面容保養得也很精緻。見到衣凰之後先是疑惑地打量著衣凰的背影,待衣凰回身除去面紗時,不由得臉色大驚,俯身拜道:「青座弟子青芒參見衣主。」
衣凰微一抬手,示意她起身,又重新遮上面紗,冷聲道:「城中的告示你可看到?」
「嗯,」青芒點點頭,「屬下一大早出門買菜的時候看到的,當時頗有懷疑,不敢確定畫中女子是不是衣主,就等著看是否會有人以金笛之音相召,一直等到現在。」
衣凰眼神微一緩和,「辛苦你了。」
青芒隨意一笑道:「不苦,這是屬下的職責。衣主有何吩咐需要屬下完成?」
衣凰沉吟了片刻,方才歎息道:「這一次不是你的任務,是我以慕衣凰的身份請你幫忙。」
「衣主——」聞言,青芒不禁驚呼出聲,「衣主有事儘管吩咐便是。」
衣凰點了點頭,明白她忠心為主的心意,「想必畫像上的幾人你也都猜測過了,不瞞你,其中一人正是當朝七王爺涵王,其他六人亦均為皇室的護衛。夏長空不知為何人效命,企圖取了涵王的性命,被我們發現了,不幸涵王重傷在身,且不能再傷上加傷,所以我們無法強行逃走……」
見她話音一頓,青芒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皺眉道:「這是皇室的事,衣主可是已經想好了?」
衣凰沉默,良久方才抬起頭緩緩說道:「涵王不能死,他命不絕於此。」
青芒瞭然地點了點頭。「屬下明白了。需要屬下做些什麼?」
衣凰抬眸看向遠方,眼中閃過一道堅毅的光芒,沉聲說道:「藥,救命的藥。」
待青芒離去,她又站在那裡思索了半晌,方才回身走進廟裡。
蘇夜涵尚在昏迷之中,傷口已然有些惡化,她隨身攜帶的藥囊早在總兵府就已被偷,而身上僅留的逸靈丹只能通血解毒,卻治不了他的傷。從總兵府逃出之後,由於衣凰中了毒,身體微弱,在樹林裡竟不知不覺便睡著了,是以蘇夜涵便守了她一夜沒睡。一早,衣凰找到了這間破廟,他剛一坐下便昏迷入睡了。
看著他連日來一直倦怠的面容,衣凰不禁懷疑,他是否睡過一個安穩的覺。
那張本該俊秀得不帶瑕疵的臉龐,卻因為傷痛而憔悴了幾分,濃眉微蹙,惹人心憂。
輕歎一聲,在他身旁坐下,衣凰伸手輕輕撫過他的眉眼,低聲呢喃道:「為何那個人是你?若是換了其他人,我就不用這麼浪費力氣了……」
睡夢中的蘇夜涵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碰他,不由得將臉往回一縮,細長的睫毛動了動,似是想要醒來,卻無奈身心俱疲,由不得他想醒便醒,遂皺了皺眉後,又安然入睡了。
突然她眸光一冷,驟然起身揮袖,伸手就捏住了那凌空刺向蘇夜涵的一劍,用力一拉,出劍之人便被帶著向前踉蹌了半步之後,努力收住了腳。
一擊不中,來人猛一轉身,第二劍接著刺出,目標依舊是蘇夜涵,衣凰一見,不由得眉頭一皺,眼中已然有了怒色,一震衣袖,長袖瞬間便纏上來人的手臂,攔住了她刺出的那一劍,身後衣凰用力一帶,那人便丟落手中長劍,摔倒在衣凰腳邊。
見狀,那人似乎知道自己不是衣凰的對手,也不急著起身逃跑,只是冷笑道:「落入郡主手中,我無話可說,郡主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不料衣凰只是輕呵一聲,走進她跟前道:「我要殺你易如反掌,可殺了你再要救你可就難了。」
那人一愣,脫口問道:「什麼意思?」
衣凰伸手抓住她被長袖所傷的手臂,輕輕一捏,按住幾處穴位用力一點,那隻手臂很快便恢復了知覺能活動了。衣凰朗聲道:「我們做個交易,在逃離章州城之前你不許傷害涵王半分,我亦不動你分毫,等出了章州城,擺脫了他們的追殺,你想怎樣便怎樣,只要你有那個本事從我手中將涵王的命奪走。如何?」
那人低頭想了想,將信將疑道:「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衣凰笑了一聲道:「因為你別無選擇,素冉。」
一聽衣凰喊出她的名字,素冉渾身一顫,瞪大眼睛看著衣凰,半晌方才緩緩解下面紗,紗下的面容一片蒼白。她驟然笑出聲,「想來以郡主的聰明,早在總兵府就已經懷疑我了吧。」
衣凰說道:「不是懷疑,而是篤定,我藥囊裡有一味藥,只要接觸了就會沾染上它的味道,只是氣味較淡,尋常人是聞不出來的。那晚我在房間裡打了個盹兒,醒來以後你剛一進屋我就聞出來了,只是我尚不知曉你究竟是何人派來刺殺王爺的,所以我一直沒有點破。到了昨天夜裡,夏長空知道我們要離開的消息,終於沉不住氣動手,一晚上我都沒看見你的身影,想必你是想趁亂刺殺王爺的吧?」
素冉聽完點點頭道:「沒錯,我本想趁機殺了涵王,然後再潛回總兵府,等風聲過去了再尋機會離開,卻不想反被郡主的內力所傷,慌忙之中只能放出毒針,悄悄逃離,誰想出門不久便遇上何子一行人,正好身後又有人追來,結果就把我當成了你們其中的一個【鳳殤【十六】巧設計謀出章州章節】。」
衣凰問道:「你就不怕夏長空找不到你,查出你的底細?」
素冉淒淒一笑道:「我今天一早回去了一趟,這次出來本是以尋找郡主下落為名,我想若等到晚上我再不回去,他差不多就會知道那個蒙面女子是我。」
衣凰接著問道:「你為什麼要刺殺涵王?你是從什麼時候知道他是涵王,而不是渙王的?」
許是因為被衣凰識破了身份,所以衣凰問什麼素冉便答什麼,卻不想在問到這個問題時她卻突然不吱聲了,低頭一言不發,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沉沉歎了口氣,「我奉主人的命令來殺渙王,是以我殺了之前的素冉,再裝扮成她的模樣混入總兵府,反正本來就沒有人去注意一個卑賤的小丫頭。之前我確實認為涵王就是渙王,所以才會在包紮傷口的紗布上下毒,又偷走郡主的包袱,直到無意中聽到你們的談話才知道他是涵王,之後便一直猶豫要不要下手。後來我發現夏長空夜襲郡主和王爺,便想涵王也好,渙王也罷,最終都是主人的對頭,所以乾脆殺一個算一個,只是涵王身邊有郡主,我沒能得手……」
「很好,」衣凰滿意地笑了笑,「我總算知道是誰指使你來的了,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逼你,不過我建議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剛剛提出的交易。」
聽到衣凰的話,素冉先是吃驚,繼而瞭然地無奈一笑,使勁地咬著自己的嘴唇,隔了很久才輕聲道:「好,我答應你。」
兩日後,城中告示果然換了一張,便是那張原本遮著面的女子,此時換上了素冉的臉。
進出城門時依然有人嚴密搜查,兩旁列陣隨時待命的將士不下千人,個個披甲佩劍,看得來往的行人人心惶惶。
出城的隊伍排了有五丈遠,眼看著人群移動緩慢,排在後面的那輛馬車旁,一身素縞的女子突然伏在黑漆棺木上嚎啕痛哭,引得四周人紛紛向她看去。
馬車上載著一具棺木,除了大聲痛哭的女子,另一旁還有兩名年紀較輕的女子也是身著白衣,鬢角插著白花,跟著低頭輕聲抽泣,個個哭得梨花帶雨。正在排查出城人群的將士見了,不由得一愣,一名將領走過來問道:「馮大嫂,您這是幹什麼?棺木裡裝得是什麼人吶?」
馮大嫂一聽,頓時哭得更傷心,說道:「還能有誰啊?還不就是你馮大哥嗎?」
眾人一聽都是一驚,那將領驚訝道:「怎麼會?馮大哥昨日不是剛剛娶了兩位新夫人嗎?怎麼突然就……」
不問還好,這一問那馮大嫂哭得更傷心了,惡狠狠地瞪了旁邊的兩名女子一眼,恨恨地說道:「全都怪這兩個害人精,剛一進門便剋死了我夫君。我就說這樣的女人是掃把星不能娶,他就是不聽我的,結果……結果昨天晚上你馮大哥因為太過開心,回房的時候不小心絆了一跤,頭磕在一塊石頭上,就這麼給摔死了……」說著又是一陣嚎哭,上前扯過兩個年輕的女子,伸手就要打,口中不停地念叨著「害人精」「掃把星」,那將領連忙攔住她。
這馮大哥五年前隨九王爺北征時,不幸斷了一條腿,是以便留在了章州城,當時他那嬌滴滴的妻子硬是從都城跋山涉水尋來不肯離開,幾年來夫妻二人恩恩愛愛,日子倒也過得和樂。卻不想昨日突然傳出馮大哥娶了兩房小妾的消息,甚至不管馮大嫂的哭鬧,當時就有人笑言,馮大哥這般,會遭報應的。結果,這麼快就應驗了。周圍認識他們的行人不由得紛紛搖頭哀歎可惜,可惜了馮大嫂的一片真心,可惜了兩位如花的新夫人。
那將領卻將信將疑,「那馮大嫂這是做什麼去?」
「帶他回家……」馮大嫂聲音沙啞地回道,「他因為斷了腿,都沒能回家看看拜一拜爹娘的墳,現在他也走了,我得帶他回去葬到爹娘的身旁……」
「可是……」將領為難地看了看棺木,又看了看馮大嫂,馮大嫂驟然一驚,死死護住棺木道:「你們不能這麼做,他已經死了,你們就讓他安息吧……」
「對不起了大嫂,我也是職責所在,來日每年馮大哥的祭日,小弟必定奉上一炷香,以慰大哥亡靈。」說罷使了個眼色給身邊的侍從,他們立刻上前拉住馮大嫂,和撲將上前的兩位新夫人,其他人將棺木緩緩撬開,將領走過去朝著棺木裡看了看,裡面躺著的那人正馮大哥,額角好大一個傷口,血已凝滯,正如馮大嫂所言,是被石塊磕死的。屍體雖然還沒有腐爛,卻散發出一種刺鼻的氣味,將領愧然地歎了口氣,默唸一聲「對不起,打擾了」,命人匆匆蓋好了棺木。
眼看馮大嫂哭得一發不可收拾,為圍觀之人越來越多,將領怕生事端,也為了表達自己的歉意,從懷中取出一些銀兩交到馮大嫂手中,說道:「此去都城路途遙遠,小小心意大嫂就收下吧。隨我來,我領你們出城。」
馮大嫂倒也不客氣,收好銀兩,一哭一啼地跟著馬車往城門口走去。將領不知跟守城門的人說了些什麼,那些人點了點頭,放馮大嫂一行人通過。
就在馬車快要駛出城門時,突然只聽一聲「等等」,回頭一看,竟是夏長空親自前來,聽完將領的解釋,他疑惑地看了馮大嫂幾人一眼,緩步走來,死死盯著兩位新夫人打量了許久,微微的怔愕之後,又是淡然一笑,說道:「咋一看倒是挺像,怎麼越看又越不像了?算了,你們走吧。」
「對了,」他突然又一轉身,從袖中取出一方手帕交到其中一位新夫人手中,「夫人拿著擦擦眼淚吧,如此年輕美貌的女子,莫要哭傷了身子。」
那位新夫人欠身言謝,夏長空卻只是隨意揮了揮手,說道:「走吧,回去吧,別再回來了。」
一行人便駕著馬車緩緩出了章州城。
出了城兩里,路上基本沒有行人,馮大嫂突然停了馬車,長吁一口氣,擦掉滿臉的淚水,說道:「衣主,我們暫時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