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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五十九 五陵公子(3) 文 / 丁染

    山野間暮色漸起,一葉蓬舟無聲劃過有如平鏡般的湖面,漣漪輕蕩,攪碎一汪映在水上的舒捲煙霞。

    幾名戎裝男子圍坐湖邊——一名生得熊腰虎背,闊額圓腮,正將火箸撥著餘燼未熄的松枝;另一名身形瘦挑,細薄臉面,雙手執了壺,斟滿蘇岑面前的犀角杯。

    「恁大一片林子,巡視下來,馬腿都遛細了一圈!」只聽撥火的男子罵道:「本就不是大爺分內的差事,偏偏指派給大爺,他們那起孫子倒在前頭逍遙快活!」

    「上頭吩咐的,安心接了便是,抱怨又有何用?」蘇岑淡淡說著,丟開手中串魚的簽子,將酒一口飲盡,「後山一向少有人來,既是陸兄當值,天色又晚了,需得多加留意。」

    「若不是陸老爺子腿勤,這隨駕扈從的差事也輪不到你佐衛將軍!」瘦挑男子將手轉著架上的烤魚,口中揶揄道:「憑你這腌臢貨色,洗淨麻好拿金托盤裝了,也沒誰家姐兒肯接!倒不如貓在此處,保不齊哪位侯府千金不小心栽進湖裡,被你一把撈了去,豈不便宜?」說話的男子,姓裴名邵,亦在軍中領著閒職,與佐衛陸元奎皆是世族子弟,此二人同蘇岑亦算交好。

    陸元奎聞言先是笑罵,又道:「老子自個兒栽進湖裡,也等不著姐兒來!」說著抬眼卻見蘇岑輕笑一聲,竟似要走——趕忙將他攔下,「哎——且住!我另帶了兩罈好酒,不曾拿出來呢!」

    裴邵跟著笑勸:「非但有私房酒,且有體己話呢!」

    蘇岑不置可否,只淡笑道:「酒便罷了——莫要多飲誤了正事。」

    陸元奎揮手譴退侍衛,壓低聲笑道:「裴少說得不錯,正經有幾樁事,禁中、東宮、寧王府,不知你要先聽哪一樁?」

    見蘇岑沉目不語,裴邵便道:「寧王破曉返京,先說寧王府吧!我聽京中帶回的消息,只道宸王起病甚急,被寧王責打不過是引子,想必不知何處招了風邪,太醫唯恐是時疫——諸位且想,而今風調雨順,又非陰陽失位、寒暑錯時,何來時疫?」

    「哎呀,」陸元奎帶著三分酒意,似是頭腦不太靈光,此時撫掌歎道,「如此說來,昨日他們所傳倒是真的?這小王爺空有一身富貴,眼下竟性命堪憂!」

    「院判陶大人說得隱晦——即使緩過來,也是元氣大傷,往後便如廢人一般。」裴邵細眼一瞇,冷笑道:「獨子命懸一線,寧王不過撇了幾滴假淚。如今返京,恐怕亦不是為著此事——寧王原本只帶了側妃來,這不,昨晚王府家丁來報,說正妃小元氏將將診出了喜脈。」

    蘇岑忽道,「裴兄果然消息通靈。」

    裴邵將眼望著蘇岑:「但聽兄弟一言——此番宸王不好便罷,若是好了,這渾水也趟不得。」

    蘇岑心知裴邵與太子往從甚密,有意拉攏,而他言下所指,乃是趙暄提親一事——當下虛虛一擋:「卞家二位世兄,已與蘇某說過此事。蘇某心中明白。」

    「除了卞四,」裴邵對蘇岑的模稜兩可略有不滿,卻也不好再勸,似是隨口說道,「卞老世伯亦算教子有方。」

    蘇岑心中煩悶,不知如何作答,待要離去,便聽陸元奎將火箸指了湖對面,口中笑道:「果然來了姐兒,裴少,今兒你的烏鴉嘴倒不臭!」

    裴邵舉目一眺——薄靄之中車馬上的明黃幡子甚是惹眼,不禁奇道:「事先未曾交代,這會兒怎會有宮中的人往屏湖來?」

    陸元奎又望了望,笑道:「大爺六歲開始玩鷹,這眼難道是白長的不成——早說不是二殿下,瞧這四乘的車馬,想必是公主幼箴!」一面說著,抄起佩劍,迭聲命人備馬。

    「若是公主,數十丈之內早被內監圍滿了,還勞你費心?」裴邵坐在火邊並不起身,自斟自飲,口中嗤笑道,「帶了你的人迴避得遠些,莫要驚了駕才是正經!」

    「管他十丈還是百丈,老子且過去瞧瞧,」陸元奎雙目放光,倒也不以為意,「不枉老子白白辛苦一天!」

    蘇岑也命人牽了踏雪過來,與陸元奎一前一後出了湖畔葦蕩。

    「雖當裴少是自家兄弟,我偏偏瞧不上他在太子跟前溜鬚拍馬。」陸元奎因對蘇岑道:「身在軍中,卻整日勾心鬥角鬼鬼祟祟——算什麼英雄!正如蘇賢弟這般令我陸元奎心悅誠服,還得拳頭上的功夫說了算!」

    蘇岑一笑置之,便要掉轉馬頭,往山中去。

    陸元奎笑道:「公主在湖邊,你卻往山中躲,這倒是何緣故?」

    蘇岑無意逗留,隨口敷衍道:「過午小弟命人在後山下了幾個絆子,也不知捕到什麼鳥獸不曾?心中惦念,這會兒且去瞧瞧。」

    這陸元奎看似粗枝大葉,實則不然,此時便笑道:「我瞧賢弟面帶桃花,只怕惦念的不是尋常鳥獸,而是這山中的狐媚子吧?」

    蘇岑既不應承,亦不反駁,笑著抬手一揖,打馬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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