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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五十七 五陵公子(1) 文 / 丁染

    說笑一回,幾人自去各自房中淨手換衣。

    領著兩名宮女服侍幼箴淨過面,玉霞便將髮髻打散另梳。

    端坐鏡前,幼箴卻是心浮氣躁,偏偏眼前幾名宮女圍了自己忙忙碌碌,心中更覺不耐,便吩咐玉霞只在發頂結一根辮子,又命人取來一套祁裝與珊瑚配飾。

    玉霞接過一條織錦抹額,其上綴了白果大小的一粒紅寶,輕聲歎道:「話說起來,殿下與儲妃娘娘當真是投緣。」

    在旁便有宮女接笑道:「但凡咱們殿下開口,儲妃娘娘便沒有不應的。」

    幼箴瞧一眼身邊的衣物佩飾,俱是燕初所贈;而玉霞手中的紅寶抹額,極為貴重,想來亦是燕初隨嫁的心愛之物,只因幼箴隨口一句稱讚,那燕初二話不說,當即送與幼箴。

    「你們也不必替她說話,我不惱她了便是。」幼箴歎道——時日不多,幼箴已然瞧出這祁地來的太子妃率性大氣,身為新婦,卻毫無小兒女的忸怩作態,甚合幼箴的脾氣,二人相處極為融洽。

    而當日燕初將箭對著阿七,只有宸王府的侍衛在場,想來趙暄已將此事悄然壓下——幼箴心生憤恨又疑惑難解,至此與燕初結怨,身邊宮人卻不明所以——如今回想起往日二人和睦,惱意便也淡了幾分。

    「上回我還說咱們這兒的斑翅伯勞與她們祁地的不同,」幼箴吩咐道,「若今回捕著了,你記得給東宮送去。」

    「是。」玉霞不知幼箴暗藏心事,不禁又笑道,「殿下吩咐得倒早。」一面說著,打眼瞅了瞅幼箴的神色,卻見她怔怔瞅著銅鏡,恍若未聞。

    此時文琪景榮已各自換了騎裝過來,恰有宮人帶回宸王傷重,無法成行的消息。幼箴一驚,這才回過神來,火急火燎追問一番。

    那宮人原就不知轉了多少轉的信兒,半道上聽來,此時被主子連番急問,心下便有些瑟縮,跪在當廳話也答不利索,只說聽聞起病甚急,眾御醫束手無策,今晨寧親王亦已返城;又道昨夜似是有了起色,消息真與不真,卻不牢靠。

    幼箴頓時沒了主意,不知是憂心趙暄的傷勢,抑或生怕見不著阿七——咬牙恨道:「蠢材!你且說誰報的信兒,我自去問他!」

    宮人這才捋順了舌頭,惶惶答道:「奴婢在圍場上遇著戶部卞大人的四公子——」

    幼箴將要發作,卻被文琪攔下,又聽文琪問道:「卞家公子現下去了何處?」

    那宮人趕忙回道:「瞅著是奔縕嶺南坡去了。」

    幼箴聞言,片刻亦不肯等,立時帶了人往縕嶺去。

    文琪景榮雖裝束齊備,騎馬無非應景而已,尚需侍從牽韁引轡,如何追得上幼箴!二人只得另備了馬車跟在後頭,不多時便眼見著幼箴絕塵而去。

    景榮有意尋了簡容問個究竟,卻找不著由頭獨自離去,少不得跟著幼箴文琪同行,滿心焦急,面上也只得強作鎮靜。

    二女不好直議宸王的傷病,而卞家與司徒氏說來亦有姻親,文琪便道:「卞家公子不去別處,偏偏往縕嶺去,倒也怪了——」

    既是圍獵,受邀前來的世族男女多趕往山南水北的圍場;而縕嶺正是上陵北側主峰,南麓花樹茂盛,賞花猶可,卻並非射獵之地。

    景榮心思早不在這上頭,淡淡應著,手中帕子已被攥得微潮。

    此時馬車忽而駐下,又聽幾匹馬接二連三,嘶鳴不止,眾人一陣忙亂。二女不明所以,文琪因問外頭出了何事,便有內監回說一匹轅馬不知何故磕壞了蹄鐵,唯恐不測,請二人先行下車。

    文琪與景榮只得往道旁樹蔭下等著。可巧樹下立了一方上馬石,早有宮人拿帕子拂淨了。二女謙讓一番,景榮便道:「我騎不得馬,稍後到了山上,必要尋個去處歇著,你倒要好生照看幼箴,這會兒還是先歇歇腳吧。」

    文琪便不再推讓,與景榮一坐一立的說話兒,等人另換了馬來。

    此間離圍獵之處尚遠,若往圍場去,亦不途經此處,故而週遭山道甚是僻靜。四下打量一番,文琪將帕子拭著鼻翼上的薄汗,向景榮道:「這上馬石放得倒巧,難為他們想得這樣周全。」

    「前些時日我與幼箴來過一回,」景榮道,「倒未曾見過這些石頭。」

    侍立一旁的,正是青菂,此時便笑著低聲道:「這些上馬石,還是容少爺提議安放的,姑娘竟不知麼?」

    景榮睇她一眼,「多話!」

    青菂怯怯閉了嘴,向後縮了縮身子。

    聲音不大不小,偏偏被文琪聽了去。文琪附在景榮耳邊,悄聲笑道:「這丫頭說得不差,你別唬她!太后近來也常說,數起孫輩裡頭,簡容便是出挑的。」

    「快休這樣說!」景榮似笑似惱,「我們小家小戶的,可當不起!」

    「你我二人厚密,我才這樣說。」文琪仍是悄聲道,「不說君臣之別,單以長輩的眼光瞧去,容哥兒比他們兄弟幾個,自是不差什麼——」

    景榮此時並不知曉趙暄拒婚一事,聽聞文琪言語間提及皇族中的男子,心生赧意,有意將話繞開:「既這麼著,我便求了母親,明日便往司徒將軍府上提親去。到時你可別不依!」一面說著,抬眼卻見一隊人馬緩緩行至近前。

    山路被幼箴的四乘馬車堵得滿滿當當,來人停在車後。為首的男子,眉目清俊,墨發玄衣,身下騎了一匹白蹄栗馬。

    景榮文琪原本只當此處絕少有人路過,此時迴避不及,難免心中大窘。

    男子亦覺有幾分意外——面上卻波瀾不驚,立時下馬,上前先向二女施禮,繼而問過隨行的內監,命人仔細查驗車馬,又吩咐侍衛往就近的行館牽馬。

    文琪將眼望去,見他雖是戎裝打扮,偏偏生就一雙桃花目,唇間一抹輕笑似有若無,卻不覺唐突,言談舉止亦是說不出的倜儻閒適,溫潤謙和。

    此時男子已向二女作辭,抬眼之時,眸光正巧觸到文琪的視線——見那文琪仍舊端坐石上,當下淡然一笑,隨口說道:「青石寒涼,姑娘莫要久坐。」言罷上馬,帶了一眾侍衛離去。

    若放在平素,此番相遇難免有違禮制;而如今既是圍獵,大可不必拘泥這些繁文縟節——文琪暗暗安撫自己,面上卻仍是沁上一層紅暈,將帕子輕輕按著鼻尖,心中竟帶了一絲忐忑——天這樣熱,頰上敷的薄粉總覺不夠勻淨,方才在他跟前,可別暈開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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