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四與簡容一前一後進了房中。卻見趙暄和衣倚坐榻上,面色懨懨,待要開口,先止不住一陣低咳。侍在床側的丫鬟趕忙遞上絲帕。暄卻微微擰了眉,嗓音極低:「都下去——」
一眾執盂捧扇的侍女悄然散去。卞四與簡容走上前去。卞四先開口說道:「如今又往城南尋了一位大夫,先瞧瞧脈吧——」
暄雙目微闔,歇了一歇方道:「好容易消停片刻。饒是什麼神醫,也不及我自己心裡明白。」
聽他如此說,卞四心中略略放下,卻仍是忍不住悄聲問道:「究竟用了什麼法子?白日裡連我也被你唬住了!」
趙暄自恃年輕身健,走了一步險招,竟未料到險些弄巧成拙——此時心內亦有幾分後怕,卻不肯表露,只低聲道:「在祁地曾偶遇一名游醫,得了些中土極少見的方子。」
顯見他是無意細說,卞四輕歎一聲道:「你這一意孤行的脾氣,怕是難改了。可憐我們這些不明就裡的,倒被你唬得亂了方寸——如今既已瞞過眾人耳目,接下來你又待怎樣?」
暄靜靜說道:「既是將死之人,要離開京中尋處僻靜之地養息,聖上不會不允——」
卞四立時會意——依衍制,若非聖上指派公務,王侯宗室一概不得擅離京城。而此時宸王幾已重傷不治,便可以此為由,請求離京。
思忖片刻,卞四道:「也好。等我自陵南回來,再去與你會合。」又道,「如今既然人都請來了,還是瞧瞧為好——這大夫倒似有些來歷,前日在雲際寺,你也見過此人。」
「……那青衣琴師?」
「正是。此人姓亓,名修澤。」
阿七隨卞四出府一事,趙暄早已知悉,此時淡淡問卞四道:「是她薦與你的?」
卞四見他已然料到幾分,想起先時曾與阿七擊掌立誓,便未直言作答,只訕訕說道:「也不必問我,只管問你那孌寵便是。」
暄輕笑了笑,不再深問。
卞四一時倒瞧不出他的意思,低聲又道:「方纔進城之時——」待要將有人叩響祈陽殿雲板一事說與他知道,而略一遲疑,改口道,「罷了,如今你這樣,還是將諸事暫且丟開,靜心將養為好。」
暄忽而說道:「這兩日圍獵,勞煩你帶她去吧。扮作侍衛也罷,族親也罷,且隨她的意思——你多留些神,莫要讓她招惹是非。」
卞四與簡容對視一眼——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簡容此時不禁笑道:「王兄倒放心!」
卞四跟著苦笑一聲,「若是丟了,可怪不得我——」
「你將蘇將軍的妹子搶了去,想來王兄還能謙讓一回;」簡容笑道,「若將這小公子丟在圍場,怕是不能饒你了!」
此時卞四笑著插上一句:「說來你兄妹兩個也忒不給潘氏面子,一個不肯嫁,一個又不肯娶!我冷眼瞧去,莫不是為著同一個人吧?」
趙暄闔目不答,半晌,低歎道:「幼箴也太任性了些——聖上何嘗不是猶豫——若她肯嫁,任靖舟還可多得幾年光景。」
卞四簡容皆斂了笑意,默不作聲。只聽趙暄又道:「有你這兄弟在,潘家的女兒,我是不能娶的——」
簡容心頭一動,語氣卻極淡:「罷了,你我何必說這些——」
卞四在旁輕咳一聲:「既這麼著,我便將亓公子請進來吧?」
暄微一點頭——此人既是她的舊識,倒也不妨一見。
卞四往花廳請修澤前去。阿七原要跟著同去,卻被卞四攔住,只得獨自在花廳等著。
卻說趙暄勉力打點起幾分精神,一見來人,果然正是前晚在雲際寺後山撫琴的男子——不提試脈,先便問道:「聽聞閣下醫術精湛,卻絕少替人施治。今日暄有幸請得閣下入府,不知要如何酬謝?」
面前的男子仍舊一襲布衫,卻是通身的清貴之氣——負手立在當廳,亦不落座,口中澹然答道:「我與旁人有約在先,不必王爺酬謝。」
「宸王府出去的,如何算得旁人?」暄倚在床帳之後,夾紗燈映的面上半明半暗——指端輕叩欄杆,緩緩道,「如此倒不敢勞煩閣下——只怕這診金,暄支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