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言語隨意,心下卻是反覆掂量多時——這篆兒可不可信,自己並無幾分把握。
篆兒輕聲應下,頓了頓又道:「卞家公子,姑娘可還要見麼?」
「見!」阿七輕笑一聲,「為何不見?」
廊後小小一處庭院,院中皆是新培的西府海棠,其間倒有數株,已然育果。花樹之後,又是三五間退步,疾風捲得簷下茨竹軟簾微微作響。篆兒上前待要捲起簾子,阿七腳下一頓,倒未急著進去。篆兒便輕聲道:「此處殿下原就極少過來,當值的幾個丫鬟,如今都往前頭照應去了。僻靜得很。」
阿七點頭道:「倒是一個好去處。」又吩咐篆兒候在房外,自己打起簾子進去。
碧色竹簾映得房內一片清寂。入目四扇漆木畫屏,其上一色素衣仕女,或拈花而立,或憑欄望月……筆墨清淡,卻韻致超凡。阿七素來步履極輕,此時繞過畫屏,卻見窗下執子獨坐的男子,雙目望著棋盤,似是渾然不覺。
阿七輕咳一聲,卞四恰恰抬起頭來,望著阿七淡然笑道:「小公子可有興與卞四對一局麼?」
阿七亦是笑容輕淺,撩起袍擺,向棋案對面盤膝坐了,探手執壺,替卞四續上一盞新茶,「卞公子明知小弟於棋一竅不通,不若這樣,你我以猜先之法,賭上一局如何?」
卞四道:「如此倒也公允。若在下勝了,正巧有些疑問,望公子一解。」
「好,小弟必是知無不言。」阿七應得乾脆,接著說道,「若是小弟勝了,便求卞公子一事。」
卞四將眼望著阿七,似是別有深意:「但凡在下辦得到的,定當盡心盡力。」
「小弟求公子的事,於公子而言不過舉手之勞,費不了多少心力。」阿七一面說著,抓起幾枚白子攥於左掌,右手稍抬,示意卞四出子。
卞四沉眼望著阿七的左手,片刻之後,取了兩枚黑子置於棋盤之上。
阿七便將手中的白子一枚枚擺好,將將六枚,掌中已空。
卞四輕笑道:「既是雙子,君子一諾抵千金,在下便要問了——」
豈料阿七不慌不忙,往袖中摸索片刻,竟另摸出一枚白子,輕落盤上,挑眉道:「單子,還是小弟勝了——」
這白子正是初進縑緗苑之日,自西廳棋案上順手取的,一直袖在袖中,原想著做暗器之用,不料倒在此處派上用場。
卞四眉心一擰,卻聽阿七緩緩道:「卞公子應是知曉城東『翠微玉行』吧?玉行老闆程遠硯,可與公子相識?」
卞四微一遲疑,點頭道:「不錯。」
「既如此,便勞煩卞公子打探一人,尋到此人,替殿下診治。」
卞四因問道:「這便是小公子所求之事?」
阿七輕笑搖頭:「並非此事。在下所求,不過請卞公子尋人之時,稍作遮掩,莫要提及在下,即便在殿下面前,亦是不可——公子可願與我擊掌為誓?」
卞四似是不以為意,倒也依言擎起右手,由著阿七迎掌一擊——此時忽覺這少年的手掌小巧輕軟,斷不似男子之手。當下倒也無暇多思,只開口問道:「不知小公子要尋何人?」
「亓修澤。」阿七說著,遞上一隻細頸瓷瓶,「此人避世索居,善岐黃之術,最是心性冷寂,極少出手施救病患。公子見到此人,將這瓶子交與他,他便會應允。程遠硯應是識得此人,知悉他的下落——公子精明過人,無需小弟再多言了吧?」
卞四接過瓷瓶,又將棋子慢慢收回棋簍,獨留下最後那顆白子,口中不答反問:「此乃產自西南永郡的上佳『永子』,與我手中這副雲子略有不同,不知小公子可瞧出來了?」
阿七便輕笑道:「我知公子心有不甘,既是如此,公子可舉三問,小弟擇一作答,如何?」
「果然爽快!」卞四說道,「如今也不必三問,在下只問一事——小公子對少欽可是誠心以待,不願看他身陷險境?」
阿七低聲答了一個「是」字。轉而卻沉吟道:「公子見了程遠硯,不必多言其他,只說是亓修澤亓公子的舊識——若當真求不來他,還容小弟再作計議。」
「方纔擊掌之時,我見小公子手紋綿密,乃心思縝密之相。」卞四似是隨口說道,「如今看來,應是如此。」
「擊掌之時,小弟也瞧見了公子的掌紋,」阿七輕笑了笑,似是恭維,又近調侃,「右手近乎斷掌,乃精明善營,執掌萬金之相——」言畢起身,「事不宜遲,公子盡早啟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