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寧親王昨日晚間已隨駕前往上陵行宮。周進先將邱邕請了來,另去各處尋人。好容易自一處場子尋見卞四跟前的一名小廝,命其帶路,尋到卞四。
卞四將要寬衣歇下,一面打著哈欠,口中笑道:「莫不是派你來催畫兒的?你家主子未免太急躁了些——好歹再寬限個一兩日,容人家畫出來!」
那小廝趕忙附在耳側回了幾句:「聽聞今夜宸王爺傷勢加重,如今闔府已亂作一團了……」
卞四聞言,自是不敢耽擱,將脫下一半的衫子重又穿好,直奔宸王府而去。
宸王府。
季長引了先行趕至的邱邕並幾名寧王的親信幕僚入內探視一番,又將一眾人帶至花廳,私下對邱邕憂心道:「依在下看,眼前的情形,竟是十分的凶險。凡事還望先生拿個主意——」
邱邕眉頭緊鎖:「我已命人往上陵稟明寧王爺。眼下你等且去打點,今日少不得要忙於應付了。」一面說著,轉而問道,「方纔在旁服侍的少年,可是自祁地來的?」
季長一時不知該如何提及阿七,方為穩妥,唯有低聲回道:「正是。」
邱邕手中輕扇著折扇,一時倒也不再理論。
恰好此時卞四隨周進趕來——正如暄對阿七所言,卞四少時入寧王府伴讀,亦曾師從邱邕——當下先以師徒之儀見了禮,繼而便去了書房內室。
房中窗扇緊閉,當廳擺了一隻琺琅消暑冰盆,而昨日那名素衣少年獨自坐在榻前,神色冰冷。卞四急急趕來,原是滿身暑氣,此刻生生一個寒噤。
近前撩起床帳略探了探,卻見趙暄猶自昏睡。卞四未及開口,便聽阿七靜靜說道:「如今上面信得過的御醫,首推藍定歧大人吧?」
因事先暄並未對自己多言,卞四有些不明所以,卻也立時答道:「藍大人已隨駕前往上陵行宮——如今已派人去請小藍大人過來。」
「藍思正不妥。」阿七搖頭道,「藍定歧為人刻板,必不會為其子多言。」
此時卞四隱隱猜出幾分,稍一思量:「倒有一人,極其妥當——東宮新進醫女,頗得太子倚重……亦可避嫌。」儼然一副商議的口氣。
「太子的人……」阿七口中似是自語,「倒也還使得。」
卞四暫且壓下心頭疑問,自去不提。
不多時,藍思正亦是匆匆趕來。一如阿七所料,趙暄正是以身犯險,命藍思正替自己拖延傷勢。藍思正本以為一劑湯藥,少說可撐得半日,不想晨間趕至,一試脈息,卻出了差池,情形竟似急轉直下——心中便有幾分慌亂,不覺後背薄衫已然濡濕。
「大人醫術精湛,阿七自是省得。」阿七原是又急又恨,此刻卻也只能暗自壓下,隱忍不發,低聲道,「如今殿下經大人一手診治,可否解一下王爺此時的脈象?」
藍思正竭力穩了穩心神,低聲道:「姑娘可知『假脈』、『如脈』之說?正所謂疑似真假之間,生死反掌,是為此脈——」
阿七心知若再要細問,藍思正亦未必肯如實道出所用何藥——半晌,方輕聲說道:「稍後東宮另有人來替殿下請脈,大人還要將話說圓轉了才好——」
藍思正恭聲應下。
「姑娘亦通醫理,無需在下贅言——殿下吉人天相,只需捱過眼前一兩日,在下自當竭盡所能。」這藍思正本是謹小慎微之人,如今自知騎虎難下,索性將心一橫,直言道:「即便到了老親王跟前,在下亦是這般回稟。」言下之意,雖非不治,一兩日之內卻頗有幾分凶險。
阿七愣愣聽著,已辨不清心中是悲是恨,暗道若當真有了閃失,這廝豈不正應了自作孽不可活!……自藍思正之後,因得悉宸王傷重不支,王侯公卿,大小官員,狐朋狗友……各路人馬紛紛過府探視,竟是絡繹不絕,加之眾女躲在偏廳哭哭啼啼,十分湊趣,倒比當日趙暄初初封王之時還熱鬧幾分。
趙暄自是不見來客。眾人多半問候一番,稍駐一駐,便自去了;另有一起私交厚密的,少不得略探一探,另被引至前廳用茶;再有一時不得來的,多譴人送了拜帖。不少來人面上唏噓扼腕,心下卻暗藏了冷眼旁觀的意思——這宸王行事果然荒誕不經——早先已傳出宸王拒婚,寧王爺先是將其一頓痛打,又命其在暴雨中跪了七八個時辰——如今看來,做出此等罔上不尊且顏面掃地之事,倒也正合了這宸王的秉性,而非閒人杜撰!更有好事者,料想這位蘇府的女兒,必具傾城之貌,各自思慕不已……前院賓客往來不斷,簾後眾女哀哀慼慼——眼前生生一出鬧劇,將個阿七恨得幾乎嘔血,又硬不下心腸一走了之,如此一忍再忍,大半日下來,聽那外間僕從通傳,倒將京中有些臉面、且明面上與寧王府走得近的人家,識了個十之七八。
眼看天已過午,大門上的小廝慌忙來報,只說宮裡已傳下話來。邱邕因命人開啟中門相迎,不多時便有一名近侍內監帶了太后問詢的口諭,自中門乘馬而入;此後另有十數內監隨從、並小小一頂軟轎,自側門入府。
季長等人心中詫異,又見卞家四子騎馬隨轎而來,一時倒摸不清是何排場。
眾人迎上前去,眼見著軟轎落下,轎簾掀起,蓮步輕移而出的,卻是一名年歲極輕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