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幼箴兀自扯著阿七,絮絮與她商量將周進押做銀錢。阿七被擾得無法,擰眉瞥一眼幼箴,只見她腰間倒是配了兩樣玉飾,一白一綠,白的自是上好的西炎羊脂玉;而那綠的,雖觀之通翠可喜,阿七卻瞧不出門道,只管指了開口說道:「先將你這些抵了,若再輸,不如收手,去別處逛逛——」
幼箴卻是不依:「這翠玉是將將向晅討的,京中極難一見呢!」
阿七聞言,多打量兩眼,不禁問道:「哦?這玉瞧著倒像琉璃,莫不正是琉璃吧?」
幼箴見阿七不識,面露得色:「不曾見過吧?這玉單名一個「翠」字,聽七……叔說,產自西南異域,咱們這兒的人,只識青玉白玉,都不認它呢——」一面說著,自腰間解了遞給阿七。
阿七接過,捏在指間細瞧,只聽幼箴又道:「不如我們稍後往城東去,七叔說城東有間翠微玉行,多的便是這種翠玉。」
阿七漫不經心道:「天這麼晚,誰家玉行開門?」
「那又何妨?聽晅說,這玉行老闆倒是常往七叔府上去,叫什麼……程遠硯……」
阿七指間一滑,險些失手將玉摔了。
幼箴卻未留意,一面分神瞅著牌桌,一面絮絮道:「若道這程遠硯,雖是一個玉商,晅卻說他龍章鳳姿,少人能及——我才不信,早想拉你去瞧瞧,世上怎會還有第二個如你這般的男子?」
阿七眉角一抽,幼箴也覺失言,訕訕道:「我原是要說堂兄,你在眼跟前,順口扯上你了!」
想那程遠硯心思難測,既已決意借圍獵之機遠走,自是不能旁生枝節,被程遠硯知悉行蹤——阿七無暇理會別的,只忙不迭道:「玉行哪及此處有趣?快別去了,還是贏回盤纏要緊!」
一句話點醒了幼箴,卻見她憤憤道:「不肯押上你的侍衛,便將衫子脫了給我!」
場中多的是輸盡細軟,衣裝不整的賭徒。阿七又生怕幼箴惦記著玉行,好在自己男裝打扮,無甚顧及,便將外衫解了遞給幼箴。
幼箴亦不含糊,逕自擲在案上。
坐莊的博頭倒是個明眼人,早瞧出阿七這身銀地暗紋紗羅成色不菲,當即吆喝眾人開場。
無奈這幼箴整晚背運,接二連三,將阿七週身飾物,最後連帶手中折扇也盡輸了去。
阿七隻剩中衣中褲,呆呆立在場邊,將眼打量圍聚的一干人等——三層已不見平民布衣,除卻錦衣華服的浪蕩紈褲,倒也有些書生打扮的長衫男子——百無聊賴間自己不覺得如何,稍遠處周進已是瞧不下去,幾番按捺,終是走上前來,耐著性子好言勸道:「公子還是略歇一歇再來吧——」
一語未落,腰間佩劍已被幼箴扯下,砰一聲拍在案上,只聽幼箴咬牙道:「再來再來!」
阿七面色木然,心知勸阻無用,已懶怠多說,反倒安撫周進一番,打發他與奐廣只管去座上喫茶。身側便有人輕笑一聲:「二位好賭興,不妨隨在下往雅間去吧?」
阿七聞言抬起頭,眼前一名年輕男子,氣度倒也沉穩,似是讀書人;再瞧舉止裝扮,又像尋常貴介公子。
見阿七打量自己,男子便揖手笑道:「郁州張之煥。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除了話本子裡那官運不濟桃花運卻頗濟的尹貢生,阿七對郁州無甚印象,此時眼見周進不在近旁,便幹幹一笑,亦是抬手一揖,「雲七,津州人氏。」
偏偏此時幼箴用周進的佩劍作抵,贏回一局,喜得回身扯住阿七,抬眼便瞧見張之煥含笑邀她二人往雅間去。
幼箴素來不懼生人,又在興頭上,當下應允。
阿七隻當他口中的雅間是樓東靠窗隔間中的一處,不成想卻隨他直上了賭坊頂層,沿著恁長一段走廊,徐徐向下,過了一座過街石樓,又是朱漆遊廊——即便是深夜,而如此招搖過市,阿七低頭掃一眼自己的素白中衣,不免訕訕。
好容易駐下,周進奐廣仍是面無表情,向內探了探,無甚不妥,便各自立在門側。阿七幼箴隨張之煥進房中去。
房中佈置不算十分華美,卻也雅致。地上設著蒲草軟席,桑木矮几,窗邊一隻銅製薰爐,焚了玉華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