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睡竟睡得極不安穩——阿七怔怔醒來,只覺額角發緊,心口突突直跳,肩臂舊傷亦是隱隱作痛。啞聲喚來篆兒,將眼望著外間:「什麼時辰了?」
「將將酉時。」篆兒端了一盞溫水過來,輕聲又道,「殿下還未回來。」
「才酉時?」阿七仍未清醒,「如何天色暗得這般厲害?」
篆兒便笑道:「想是要下雨了。」
此時阿七抬眼一望,卻見暄白日裡換下的衣衫配飾仍舊掛在榻前架上,不禁將手指著,悻悻道:「玉羅如何還不收了?」
篆兒面上一紅,倒比阿七還羞赧三分,「殿下今晚若是回來,應是要在此處歇息的。」
阿七這才恍然想起,將將才從後院搬來,晚間自己獨自在此處歇了一晚,白日裡又一番折騰,倒將此事忘了個乾淨!
正自頭疼,卻見那架角掛了一隻香囊。心中一動,便命那篆兒取來。
拿在手上細瞧,香囊甚是精巧別緻,隱有菖蒲與薄荷之氣。篆兒在旁笑道:「這還是上月初五,嫄姑娘做與殿下的,殿下平素極少佩這些。不過今兒殿下既是請姑娘做——」
阿七卻打斷她,「取針線過來——」
篆兒趕忙取來針線並些綢緞絡子,猶自接笑道:「若是姑娘做的,殿下必是天天戴在身上了。」
阿七恍若未聞,拿起香囊便拆。又見篆兒仍守在一旁,面露驚訝,阿七便淡淡說道:「我手生得很,拆開了瞧瞧,照著做也方便些。你且去吧。」
待篆兒出去,阿七將囊中香料倒出稍許,又將袖間謄抄的紙箋塞了進去,再細細縫好——無奈從未做過女紅,針腳醜得很。好容易將拆開的口子縫完,竟覺比抄書還要累些。擱在掌中再瞧了瞧,暗道那嫄兒倒有一雙巧手——若要自己做一隻,實在為難。
兀自捻著一方錦緞走神,忽而窗邊閃過一道電光,只聽天邊一個炸雷,阿七生生被唬了一跳。緊接著便是嘩嘩的落雨聲,又急又密,雷霆電閃滾滾而至,久久不絕。
阿七被驚雷擾的心緒難安,又不願叫篆兒進來陪著。此時外間玉羅帶了兩個小丫鬟擺下晚飯,便向西廳請阿七過去,見她手中攥著一隻香囊發愣,口中笑道:「殿下素來不戴這些,今兒不過隨口一提,姑娘白日裡得空做了,不必這麼挑燈熬油的。」一面說著,又瞧了瞧香囊,笑歎道:「這是姑娘才做的?真真好手藝——」
阿七聞言,訕訕往袖間塞了,接過玉羅手中一盞湯藥,擰眉喝盡。忽而想起一事——自祁地返京之後,趙暄仍是命藍思正替自己調理診治。藍思正隔兩日便過府試脈,將方子略做些增減,如今接連幾日不見,因問道:「近幾日倒是未見藍大人。這湯劑,應是不必再喝了吧?」
玉羅便道:「藍大人先時交代過,服過這幾劑,便可略停一停。不過,大人又特為囑咐,姑娘雖年輕,日後將養起來,卻是絲毫馬虎不得的。」
阿七淡淡應著,將玉羅遞過的銀簽子向果碟中翻撿半日,拈出一片桃脯嚼了,仍是壓不住喉間的藥氣,心頭更沁出層層苦意——藍思正初次來府中之時,阿七佯裝睡去,卻聽得二人低聲交談——烏末曾說箭毒無解,若是婦人,必至子息單薄,即便藍思正言辭閃爍,而趙暄稍通醫理,豈會聽不出暗藏之意?若嫁與他,日後見他與別的女子兒孫繞膝……當真不及現如今早早抽身。
如此想著,愈發覺得胸背間酸痛更重,亦無甚胃口,便遣了玉羅出去,熄了燈燭,和衣蜷在榻上。
半睡半醒間,隱約瞧見夜色下一名女子孑然獨行,手中牽了一匹白馬;耳畔風雨聲嗚咽不息,一晃間眼前是祁山下古道荒原,又一晃卻是陵江邊青石黛瓦。阿七追在那女子身後,心中無端酸楚難言。直跟著女子近了一處空茫之地,疾風驟雨之中,竟有烈焰騰空而起,火光中似有一名男子,渾身血漬,面容模糊。不知為何,阿七隻覺那男子必是與自己相熟之人,待要衝上前去,喉間卻發不出一絲聲響,手腳也好似被牢牢縛住,再也難行半步——一時又驚又急,竭力掙扎,卻聽有人遠遠喚著自己:「雲七,雲七——」
雲七?雲七是何人?阿七已辨不清現實與夢境,心下惶惶自問:我便是雲七麼?
「阿七——」男子的聲音變得近在咫尺。夜色濃重,阿七忽而睜開雙目,開口時才發現嗓間哽咽:「……誰?」
「是我。」暄抓了她的手,在她身旁低聲說道,此時雷聲又至,阿七指尖一抖,暄便笑道:「原來你怕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