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仍是怔怔問道:「方纔你叫我什麼?」
「阿七。怎麼?」暄低聲道,「你是魘住了——為何不讓她們掌燈?」
此時帳外玉羅點起燈燭。阿七被燭光晃得微微瞇了眼,心中漸漸清明——面前的男子已是一身素白便袍,發間纏了棉紗,左側額角處隱隱滲出血漬,面上略有倦意,唇邊卻仍是帶了一絲淺笑。
阿七探上他的前額,不知該如何問他,只好含混道:「幼箴說你最不喜落下傷疤。如今倒好,怎的又添了一處?」
「自從撿了你回來,我這新傷舊傷,竟是難斷了——」暄看似抱怨,口中卻低低笑著,手上亦是片刻不停,「這些時日不曾瞧過你的傷勢,養得如何了?」
不等阿七回過神,暄已將那黛綠中衣解開,露出細瓷一般的肩頭,將手撫過,掌心微涼。
慌亂中阿七卻想起玉鏡那晚,他見了自己肩頭的箭傷,先便歎了一聲「可惜」——阿七帶了些窘意,不肯讓他再瞧見,便扯過衣襟欲將傷處遮住,無奈對方卻不鬆手。只聽他涼涼說道:「現如今才知道藏著不讓人看!當日逞強之時,如何不多想想?」
暄一面說著,又將阿七的衣袖一拉,只見右臂上留下的疤痕,亦有三寸多長。阿七難以掙脫,接著被他牢牢捉了左手,翻開掌心,其上被青潭割裂之處,此時將將脫痂——阿七在祁地數次受傷,其間緣故,暄心中自是明瞭。口上雖不說,每每思及,一股怒氣仍是滯在胸口難以排遣。
被趙暄強拉著細細查看一番,阿七掙扎無果,又見他面色漸沉,當下心中一惱,口不擇言道:「縱是被刀箭紮成刺蝟,也是我甘願!你既是喜歡冰肌玉膚毫無瑕疵的女子,只管往景園去便是——」
暄掃她一眼,淡淡道:「若再這般蠻橫,雨住了我自會過去。」
阿七一時氣短,倒也安生了片刻。
暄便接著道:「前兩日六皇叔送去東宮一名醫女,聽藍思正說,此女年歲極輕,倒頗有些驅毒驗方。不妨讓她來——」
「不必了。」阿七忽而說道,「你也知蜥毒難以盡解。況且,若被旁人知曉宸王府有人中了西炎密毒,又是一番風波。」
此時暄替她將衣衫掩好,低聲道:「也罷。與其在衍國四處求醫問藥,倒不如領了皇命,直取西炎。」
「直取西炎?」阿七一驚,「這又是何意?」
暄卻無意與她多說,只輕笑一聲,既似玩笑,又似正經:「你可聽說過西炎湖珠?」
阿七聞言一哂,「『雪狐』你尚且不信,這『湖珠』一說,你倒肯信麼?」
西炎與北祁相交之處,為祁山所隔。據傳有湖珠產於西炎瀚海,曾有西炎人與祁人先祖將湖珠供奉祁山山神,此後凡有湖珠現世,皆被獻與西炎國主,做祭山之用。
暄卻笑道:「山神愛不愛這湖珠,我倒不知。不過,傳言中唯有湖珠可解蜥毒,你可曾聽說過?」
阿七隻當他說笑,更是懶怠再聽,隨口譏諷道:「莫不是今日出門,路上耽擱太久,聽多了集市上西炎商賈的閒話段子?那些人吹得神乎其神,道什麼湖珠可除百毒——我才不信!想那湖珠是圓是扁,只怕世上都無人親眼見過。你倒入了心——」
「即便空穴來風,也無妨一試。」暄言語隨意,彷彿自那西炎國主手中討得傳世國寶,於他亦不過探囊取物一般。
「即便世上真有此物,而非閒人杜撰,那國主必是視如珍寶,豈會輕易與人的?」阿七懶懶道,「再則,若果真靈驗,當日西炎王妃毒發之時,怎的無人以湖珠施救?」
暄素知她言思縝密,便也不再與她多辨,只一笑作罷。此時撿起榻上將將自她袖間落下的一隻香囊,挑眉道:「是你做的?倒有幾分眼熟——」
阿七劈手奪過,「嫄姑娘心靈手巧,讓她另做一隻送你,這只不妨送與我吧。」說著仍舊往袖中一塞,見趙暄並未在意,這才放下心來,忍不住又問道:「你這傷,究竟哪裡來的?」
趙暄將指尖繞著阿七肩頭一縷散發,挑眉笑道:「今日往父王府裡去,瞧上一個婢女,原想討了來,不想倒惹了一頓責罰。」
阿七冷嗤一聲:「若因這種事責罰於你,只怕早被打死不知多少回,還能容你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