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阿七已然看出,那雩襄雖言語淡漠,實則卻是一出流水無意落花的段子——想到此處,阿七不禁抬眼望向對面的男子。
男子蒼白的面頰,半掩在長髮之後,雙唇菲薄,唇色在燈影下幾近透明,只覺這男子好似一片霜,冰冷淒美,卻轉眼便會在指尖化去——阿七輕歎一聲,無端為這男子有些惋惜。而心中又念念不忘玄鐵之事,只苦於無從開口。正自枯坐,便有先時那名模樣清秀的少年進來,附在雩襄耳側低語幾句。阿七便料定許是先時所說的「貴客」到了,不禁暗自憂心正是陳書禾。
此時只見趙暄抖衣起身:「雩兄既是不得閒,你我明日再敘吧。」
雩襄既不起身,亦不挽留,只吩咐那少年送二人出去。
出來暖閣,走得遠些,阿七不禁低聲問道:「陳書禾來此,莫不是為著雩襄?」
暄聞言輕歎道:「先時我竟未曾料到會是他。」
阿七便嗤一了聲,信口說道:「你料定會是何人?太子昳?」
「不錯。」暄無意瞞她,答得倒也爽快。
阿七一驚,壓低了嗓音,「難不成方纔你竟派人跟蹤太子?你可知那些內庭隱衛——」
暄便睨一眼阿七,「可有何事是你不曾聽聞的?你少惹事端,我便算萬事遂心了。」
阿七悶悶閉了口——自己竟是關心則亂?暮錦知悉的,他如何會不知!
「幼箴不肯遠嫁,莫不是因為你的緣故?」只見暄微微擰了眉,低首又道,「若是為了書禾,倒還罷了!如今倒好,幼箴不嫁簡容,我便要娶景榮為妃,此事全由你而起!你竟然不知痛癢,隔岸觀火——他日我若為了你拒婚獲罪,你待怎樣?」
「我不名一文又無幫襯,總不至於去刑場劫囚。」阿七看似信口胡說,卻又帶了幾分正色,「先時在祁地,怪我連累於你。但隋將軍有意替你遮掩,衍帝未必知悉實情。而如今,你可想好了?若踏出這一步,便再難回頭。」
暄明白她意有所指,並非拒婚一事,心中卻不願與她多言此事,當下便懶怠接話。
阿七隻想著自己終會離他而去,恐他日後深陷權謀紛爭,又恐他即便有意避世也難得安妥——一時倒不知該如何規勸於他,躊躇之間,忽而想起一事,便低聲說道:「雖說祁地之行陳書禾曾暗中助你,但此人不可盡信。」
宣王一黨,只怕衍帝正是倚仗陳書禾一手剷除,若非如此,那陳書禾如何得以平步青雲?暮錦又豈會對他由愛而恨?
——因權勢拋卻情意,此人如何能信!
阿七的心思,暄已知曉幾分。暄只覺心口陣陣發緊,忍不住捏起她的下頜,令她再難躲過自己的目光,「若一心棄我而去,何苦再對我說這些?」
「即便我走了,亦是願你此生安泰——」微怔過後,阿七淺淺笑著,嗓音卻有些哽咽:「北來之前,我曾在寺中求了一支籤。解籤的大師說,若要一世喜樂無憂,此番萬萬不可北去。如今看來,你我二人,便好似天際的流雲與地下的泥澤,命數之說,竟不可不信……」
捏在她下頜的手指,力道漸深,卻終是頹然鬆開。
只聽她輕聲又道:「繡紅閣的媚九,可聽命於你?想必你已知曉——先時媚九曾將我囚住,只因我打探一個女子的下落。」
遲疑再三,暄沉沉說道:「玉娘此時被我安置在父王的別院之中,你可要去見她?」
阿七垂下眼去,低聲道:「多謝。」
「你不必謝我,」暄發狠道:「先時吃的苦頭還不夠麼?你究竟幾時才能明白!難不成,非要讓自己深陷絕境,拖累我也隨你萬劫不復,才肯作罷?」
阿七斂目不語。暄穩了穩心神,緩緩道:「明日一早,我命人送你過別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