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瑭聽遠硯如此說,反倒不好再深問,唯有一笑作罷。
此時只聽遠硯又道:「那趙暄說來已是弱冠之年,如何尚未婚配?」
趙瑭便笑道:「宸王日日逍遙快活,何必著急娶妻?若不幸娶回一悍婦,反倒被束縛了手腳。」
遠硯抬手將狸貓拂下石桌,漫不經心道:「莫非果如傳聞所言——全因沉迷男色?」
「程兄對暄倒是十分上心。」趙瑭輕笑道,「前兩日去佘將軍府上,無意間聽聞我這侄兒自祁地撿回一名男寵,姿容甚佳。我雖未親見,晅卻見過一回,只說被暄鎮日藏在後苑,生得好似女子一般,竟比雩襄還略略強些。」一面說著,抬眼卻見遠硯剛好執起玉壺,手上似乎略微滯了一滯。
燈色晦暗,趙瑭將眼再看時,遠硯已是面色如常。
此時湖畔暖閣之中,阿七兜手跪坐在趙暄身側,接連打了兩個噴
嚏——
稍遠處原本凝神撫琴的年輕男子,終是眉峰微顰,將手輕按弦上,停了曲音。
阿七心下有些悻悻,瞅了瞅週遭——滿室梔子,花氣比外頭更重了幾分——再將眼向身側一掃,暄唇邊隱隱一絲淡笑,只管垂眼細細飲茶。
方才雩襄遙坐撫琴之時,長髮未綰,而一襲霜白絲袍,廣袖及地,乃前朝士族常服式樣,風姿卓然,遺世而立——令阿七不禁想起一人——當年初見修澤,那修澤便是如此一副形容。
待看清雩襄的面容,阿七方覺二人全然不同——修澤生得清雋澹遠;而眼前這男子,眉目間難掩陰柔之氣。
一時雩襄起身走得近些,阿七怔怔瞅著他絲袍上的一支雕繡梅花——重重疊疊,自袍擺繡至腰際,至領間漸次稀疏淡去——阿七從未想過以花比作男子,此刻卻無端覺得,梅花與他並不相配,究竟以何種花木與這妖魅男子作比,才算妥帖?
心中不禁有幾分恍惚,聽得趙暄在身側清咳一聲,這才回過神來。
雩襄已向對面矮几之後坐下,微一低頭,長髮便如水般自臉側垂下,髮色如墨,襯著雪色衣衫——看得阿七又呆了一呆。待那雩襄緩緩執起面前的茶盞,雙眸欲抬未抬之時,阿七趕緊收回目光,執杯掩飾著飲了一口,不想卻是趙暄將將有意替她斟上的烹茶的滾水——害她嚥不下吐不出,面色紅漲,一時間狼狽得緊。
暄卻視若不見,只管將眼望著週遭的梔子,輕笑開口道:「不想昳竟會對雩兄用情至此。」
雩襄雙目微垂,嗓音清泠:「雩襄自是當不起昳公子的錯愛。」言語間雲淡風輕。
阿七此時被冷在一旁,顧不得惱那趙暄,只將手托腮,仔細聽著,生怕漏了什麼要緊之處。
誰承想兩人言語間你來我往,俱是些沒要緊的酸話,若對方是女子也倒罷了,偏偏又是兩個男人,直聽得阿七寒毛倒豎,坐如針氈,心中難免忿忿,暗罵趙暄道——這廝果然不擇手段,為達目的,竟不惜對著男人出賣色相。
心中又惦念著若陳書禾亦是奔著雩襄而來,與自己碰上,豈不更添麻煩?待要抖落一身栗米,落荒而逃之時,卻被趙暄一把扯住衣袖。只見暄似笑非笑:「好生坐著——如你這般耐不住性子,能成何事?」
阿七悻悻坐回原處,卻聽雩襄緩緩道:「不幾日便是上陵圍獵,此番皇族中適齡的公子王女,多要被賜下親事了。」
「正是。」暄笑道,「今歲因春寒之故,油桐開得倒遲,如今花事正盛,屆時雩兄倒不妨前去賞游一番。」
雩襄卻無意於此,眸光微轉,「公子果真未曾聽聞?」
「何事?」暄斂眉笑問。
雩襄亦是輕淺笑道:「潘氏之女清秀嫻雅,宰輔之女端莊淑德,乃聖上欽定的王妃人選,公子只怕是極難取捨吧?」
「哦?竟有此事。」暄面上並無幾分詫異,「小弟離京月餘,半分消息也無。」
「原本潘女並未入選,」只聽雩襄又道,「因皇長女幼箴,不知何故,拒不肯遠嫁沐陽,聖上為安撫潘氏,便將潘氏景榮納入候選。」
阿七聞言倒是一怔,心下腹誹——這雩襄果真了得,知曉得竟如此詳盡!如此看來,現今女色反不及男色,早先師傅倒不如選上幾名男童養著;若再不然,亓修澤與程遠硯生得亦是不輸雩襄,索性親力親為,將那些個達官要員、王孫公子迷個魂不守舍,只怕也不是什麼難事,豈不好過自己漠北江南的日日奔波!
如此將一眾男子暗自在心中折辱一番,氣順了一些,也懶怠猜測那趙暄究竟中意潘女抑或肖女,終歸與自己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