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作遲疑,暄一把將阿七抱起,逕自向亭外走去。
男子的氣息略略有些灼熱,輕撫過她的面頰——接下來待要怎樣,阿七心中多少有些明白,免不了帶了幾分茫然與無措——明知無望,為何還要與他癡纏?
誰知並未走出多遠,暄忽而頓下腳步。阿七正自恍惚,便未曾覺察,趙暄身後正是周進尾隨而來。
暄亦不回身,語氣冷淡:「何事?」
周進趕緊上前幾步,「雩公子將將遣人來,說是在暖閣候一炷香功夫——」
暄冷哼一聲,掃一眼懷中的阿七,低聲恨道:「你這忙幫得倒好!」
阿七立時清醒,訕訕接話:「既是如此,還不快些過去?」一面說著便掙下地來。
此時周進竟像言而未盡,猶豫著又上前兩步,低聲道:「似是……陳大人也來了。」
「陳書禾?」暄有幾分詫異,卻仍是淡淡說道,「果然是稀客。」
阿七聽得雲裡霧裡——陳書禾竟然也深夜來此?當日在綺桐館,那陳書禾分明不好南風,莫非是因自己扮相太差?
一面暗自腹誹,心中更是好奇這雩襄究竟是何等樣人物,能將扮作男裝的自己也比了下去?
稍一走神,那廂趙暄已遠遠走了出去,阿七趕緊快步追上。便聽暄低聲說道:「稍後無論見了何人,記得安生些。如若不然,三年之內,你便不用出府了,只在二門院內呆著吧!」
阿七立時點頭應下,也不與他計較。
暄看著眼中,不禁冷冷問道:「你可是被我關得久了,許久未曾操持本行,如今倒來了興致?」
阿七面上一跌,果然被他說中了心思——自陵溪一路北來,摔了恁多跟頭;如今稍事安穩,難不成便將先時的悔恨糾結盡數忘了?當下唯有安慰自己,此番不過是為著探知玄鐵的下落,免得辜負暮錦一番心意,絕非重操舊業——由是釋然答道:「即便我知道了什麼秘聞,左右也是逃不出去,你何必擔心?」
身側趙暄冷冷丟下一句:「明白便好!」
東郊。
濃蔭掩映之下,庭院中小小一方石桌,兩名錦衣男子,對坐而飲。近旁立著一個梳著雙髻,水綠衫裙的女童,十來歲光景,嗓音甜細,將將唱罷一段繾綣戲文。
此時西首男子將眼望了望女童,執杯笑道:「程兄請我過來,可不是為著鑒玉賞曲的吧?」
坐在東首的程遠硯,聞言喚來青平:「帶下去吧。」
青平便將女童帶下,庭中獨留下遠硯與趙瑭二人。趙瑭略略斂了笑意,口中問道:「方纔這女童,可是當日……雲家的女兒?眉眼倒有幾分相像。」
遠硯不置可否,淡淡笑道:「聽聞送往東宮的醫女,近幾日便要定下了。」
趙瑭便也笑道:「如今掌管太醫院、典藥局的,俱是寧王趙頊的人,院使院判形同虛設;我聽聞此番負責甄選醫女的藍定歧,為人刻板,與寧王無甚交情,說來也算蹊蹺——不過程兄消息向來靈通,何苦再來問我一個閒人?」
「莫說侯爺,即便那趙暄,只怕也不可稱作閒人——」遠硯便道,「人都說趙頊虎父犬子,依我看,倒是未必。」
「聖上借迎親一事,正經將他試了一試,」趙瑭笑歎道,「卻也未曾辨出個子丑寅卯。」
「這趙暄若非胸藏丘壑,便是徹頭徹尾的庸材。」遠硯執壺將趙瑭杯中斟滿,「若果真庸碌至此,倒也少見。」
趙瑭淡淡接話道:「宸王未必不是個明白人,許是同義平侯一般,無意權爭,明哲保身罷了。」
「究竟是明哲保身,還是韜光養晦,眼下還無定論,」遠硯一笑置之,「不過,不出半載,便可見分曉了。」
遠硯說到此處,只聽「喵嗚——」一聲,一尾碩大的狸貓輕輕躍上石桌,將趙瑭唬了一跳。卻見遠硯抬手輕撫貓背,那狸貓躬身立在桌沿,轉過頭來,一雙琥珀眼,直直瞪著趙瑭。
趙瑭心底無端一凜,口中歎道:「宗室之中,旁人倒也罷了,只義平侯趙琛,心性樸直——日後你若得償所願,還望對他網開一面。」
「不想侯爺竟也是情意深重之人,」遠硯笑容淺淡,「我記下了。」
「先時我父早逝,先義平王爺為人仁厚,視我如己出。」趙瑭沉聲道,「若看在我的薄面,能保全其子,也不算愧對於他。」
「侯爺竟無心為自己早做打算?」遠硯言語隨意,視線片刻未曾離開那尾狸貓。
趙瑭搖頭輕笑,亦不作答,頓了頓忽而又道:「方纔那丫頭——」
「小小一個婢女,」遠硯將趙瑭打斷,「不值什麼。侯爺若看得入眼,只管帶回府中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