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一行人有驚無險,返京之後,果如陳書禾先時所料:衍帝大悅,當即賜封趙暄為宸王。消息傳出,朝野一片嘩然——「宸」卻有「帝王」之意,想那趙暄雖屬皇族,卻更是人臣,如何敢妄稱一個「宸」字?而寧王之勢原本已是盛極,如此豈不更有月盈將虧之嫌?加之北地之行,因旁人不明內情,認為皆是隋蘇二人之功——如是,朝中猜疑之聲頓起。更有甚者,竟私下斷言——即便這趙暄再放浪不羈,此時亦不敢貿然接受封賞。
果不其然,寧王趙頊當即擬奏,更在朝堂之上,伏地而泣,可謂涕淚俱下,只為其子請辭。誰料那趙暄竟似全然不以為意,反倒欣然受之。由此旁觀者或是搖頭歎惋,或是嗤笑不已——寧王獨子,果然不識韜略,胸壑全無,實乃紈褲庸才也。
此外,卻是隋遠與早些時日回京的陳書禾聯名上表,奏請嘉獎蘇岑。原本尋回幼箴公主一事,不可對外宣揚,只能按下;但護衛祁國郡主,則另當別論;此時又恰逢宮中一位蘇姓太妃生辰,這蘇太妃說來亦是蘇岑族中遠親,衍帝更念及蘇氏一門世代忠良,自是十分嘉許。那蘇岑此番便連升兩個階品,被封為驍衛將軍,受子爵,俸食八百石。
這廂是少年揚名的英武將軍——而反觀那趙暄,仍是先時一副浪蕩情狀——故而一時間京中蘇府門庭若市,車馬盈門,風頭儼然蓋過了新晉宸王趙暄。
衍帝賜了宸王一處宅邸,雖不及蘇府貴客雲集,倒也女伎絲竹之聲終日不輟——先時那世子一走,京中一眾豪門紈褲,竟似群龍無首了一般,走雞鬥狗也沒了興致;如今將將返京,眾人自然蜂擁而至——暄看似倒也樂得熱鬧,初時命人在前院設了各色賭具,雙陸六博馬吊牌九一應俱全,日日宴飲豪賭;又因衍律明令禁賭,便另備下十數張棋盤掩人耳目;不出幾日厭煩了,索性請了戲班到府中唱戲,伶人們日日身披錦袍繡衣,擊鼓吹簫,粉墨登場,唱的多是淒婉繾綣之曲,自此更是蛾綠粉黛,歌童狎客,朝夕座滿——王府裡私眷的那起舞樂姬人,反倒正經歇了一回。
卻說阿七被趙暄帶回京中,當真被他圈了起來——先時關在後院將養臂傷,又兼調理。每日所見之人,除卻一名老得言語都有幾分遲緩的郎中,便是身邊幾名侍女。侍女們俱是面容清冷,寡言少語,個個如那緗葵一般。阿七一看即知,其間有幾人應是身手不俗,便也十分乖覺。後院離那前庭倒遠,前頭的嘈嚷喧雜自是傳不到此處。而那趙暄白日裡並不過後院來,即便夜間,亦是極少露面。偶然過來一趟,阿七便佯裝睡去,絕口不與他言語。
日日悶著,倒無甚籌劃,當初在祁地未曾狠下心來一走了之,如今到了京中,更是難以決斷——師父和程遠硯應是還留在京城東郊,如何才能私遞出消息,讓師父來救下自己?
京中各處布有幾名內應,京郊別院內便有其一,繼滄亦曾將暗語交代過——恨只恨,這皇帝老兒偏偏賜了個新宅子!不然自己必是與那歌姬樂女一道,被收在別院,豈不大大省事?
阿七倒也明白——落在程遠硯手上,比關在宸王府好不了多少,但現下唯有先離了這裡,再做打算——許或,師父念及多年情意,會成全自己的心願?那麼只需安頓好索布達,再尋著玉娘,自己便可遠走高飛,管他江山由誰來坐,管這天下歸不歸趙衍!
有了這個盤算,心中也算有了念想,只靜靜候著時機。
一晃已近月末。正午的日頭一天天照著窗格,愈發高了起來。阿七沉默寡言這些時日,只覺連話都有些說不順暢。
這日呆坐在屋裡,眼見外頭天光正好,也不叫人,出門便逕自往前院走。一路過來,園中多是新植的花木,將將抽芽。故而此處遊廊之外,唯有幾叢翠竹,並無花草,阿七心中更添了幾分悶悶。
走出一段,身後竟無侍女跟隨。阿七納罕,便走走停停,不多時前院隱隱傳來絲竹之聲。心中暗道,若是一日睡糊塗了,還當已是身在綺桐館!一面想著,望了望稍遠處一面鏤空花牆,不由自主將腳邁下石階,慢慢走上前去。
四下一個人影也無,阿七明知必是有人暗中跟著自己,此時偏偏要唬上對方一回,一徑暗自提氣,無奈氣息甚是短淺,即便奮力向上攀跳,仍是將將夠著牆頭,便再也躍不上去。如這般吊在半空,實在丟臉,當下只得手腳並用,蹬著磚格,勉力爬上牆頭,已是有些氣喘——猶自慶幸虧得牆上恁多鏤空磚格,不然被那盯梢的瞧見,豈不笑掉大牙?
心中又是一陣哀歎——如今這副架勢,若是離了這趙暄的庇護,只怕唯有自薦回津州看家護院了!鬱鬱想著,又思及祁地一行,非但害了不相干的人,自己亦是折了大大的本錢,當真是得不償失——如是呆坐在牆頭,一時也懶怠下來。
正自愣神,便聽牆外有人走近,低頭看時,卻是一個身著淡金便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