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後另有他人?」蘇岑稍一遲疑,不知為何,即刻便想到阿七,心頭一緊,當下斂眉不語。
暄視若不見,只接著說道:「而今,一則我大衍送上的兒馬險些要了祁王性命;二則,卻是那祁國郡主一心拒嫁——兩失恰恰相抵,我等與那冒鞊,不若就此各讓一步,做得和緩些,彼此倒也多些好處。」
「隋將軍與我父厚密,蘇兄亦是陳大人摯交,暄不敢有瞞二位。」只見趙暄眸光坦蕩,竟不似素日放浪之形,此時淡淡收了話頭,「暄不過是個閒人,若非承了這脈宗血,倒不及一介布衣——些微淺薄見識,凡事還要隋將軍定奪。」將一席話撂下,亦不理會那二人心作何想,只管起身告辭。
隋遠此行略有知悉;倒是蘇岑,全然不曾料到,趙暄竟是襟情豁朗之人,只可惜與他為著一個女子,嫌隙已生,心中不由添了幾分喟然。
待回到營帳,倒見那阿七自寢帳裡爬了出來,此時正裹了一領狐裘,縮做一團,靜靜蜷在火邊。暄笑著上前,將那茸茸一團整個兒兜在懷裡,只聽她口中喃喃抱怨道:「……帳子裡冷得很……」
帳中爐火正暖,暄僅著單薄絲袍,亦不覺寒涼,而那阿七裹了衾被與狐裘,仍是手足冰冷。暄心知她是因傷失血所致,便將她抱緊,向火邊席地坐下。
阿七縮在他懷中,呆望著爐中燃著的炭火,白日間的種種,便有些模糊。而他亦是惑然——為何與這女子相識不過半月,便有了隔世之感?
歇了一歇,阿七抬眼望了望趙暄,只見他眉峰微微擰著,眸光投向別處,終是忍不住問道:「潘氏,可會遭聖上懲處?」
暄並不看她,只淡淡說道:「潘氏又與你何干?」
阿七原是想到了幼箴,記得幼箴說過要遠嫁沐陽潘氏,如今聽他言語冷淡,反倒怔了一怔,只得悶悶說道:「……確然無關。」
「還敢說無關?」只見暄立時變了臉色,口中低聲恨道,「若此事傳揚出去,非但潘氏難逃滅族,你也脫不了干係!幸而今日你及時將那骨笛棄在圍場中——若在那祁女身上搜出,連我也護不了你!」說到此處,他頓了頓,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竟再也揮之不去——倘若當真有這麼一日,這呆女闖下滔天禍事,自己卻無力護她,又該如何?莫非竟如那赫連格律一般,抱憾而死?心緒翻湧,口中卻冷冷說道:「自從帶你北上,我竟一日也不得閒!」
阿七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腦中原本便有些混沌,此時隨口反駁道:「是你不肯放我走,反倒嫌我招惹事端?」
一語未落,便被他握著腰間,一把提起,「時至如今,還不知收斂?難不成你竟蠢到——認為不論闖下多大禍事,只你一命便可相抵?」
阿七被他挾著,無可駁斥,漸漸垂下雙目。
暄見她黯然傷神,心底終是軟了下來,低聲一歎,復又將她放下,對她說道:「赫連格律,原本便是因情成癡、心存執念之人,今日即便沒有你,他也難逃一死。你又何苦糾結於心,將他的死歸咎於自己?」
此時只聽她幽幽輕問:「殿下不曾殺過人吧?」
暄聞言一怔,「……確是不曾。」
「這便是了——若是殺過,或是有人因你而死,」只聽她低聲又道,「怎會輕易便可釋懷……」……直至經年之後,阿七終是得悉,那晚,心中惘然難安、久不成眠的,除卻自己,還有一人——
是夜,那男子獨自置身荒野密草之中,身旁相伴的,唯有烈酒與踏雪。正如無人肯信,翩翩公子亦是冷血將軍——而名噪祁地的年輕勇士,雖經過戰事,先時竟從未親手傷人性命。
遙望著天邊孤月,彼時蘇岑並未想到——當日為了救她,情急之下,手刃此生第一人,心中惶惑難遣;而多年之後,為了她深陷修羅殺場,劍下亡魂無數,心卻漸漸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