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今日世子與蘇岑同時套得烈馬,救下祁王,身手竟是不分伯仲,故而營中軍士三三兩兩,多在低聲私議此事。那起未曾親見的,聽得隨行一眾侍衛添油加醋一番掰扯,個個心馳神往,倒將先時譏諷世子攜男寵同行的興頭淡了幾分。忽見季長行色匆匆一路趕來,眾人多是即刻便收了話頭。
此時世子營帳之中,隱隱傳來泠泠水聲。季長躊躇片刻,便見那布蘇拎了只杉木桶,自那帳中出來。季長即刻上前接過,就著帳前篝火低頭看時,桶中之水泛著暗紅——不禁奇道:「公子只是臂間受了輕傷,白日裡便請了醫士料理妥當,如何此時失血恁多?」
布蘇卻垂下頭去,口中低聲怨道:「布蘇亦是不知。殿下竟親替公子換下血衣,不肯讓布蘇進寢帳內服侍——」一面說著,抬眼便見周進領了醫士過來。
季長見周進步履穩便,心中更是驚異——季長跟隨多年,幾不曾見趙暄動過肝火——而周進因前夜未能看住阿七,卻惹得世子大怒。如今周進竟未遭責罰,其間必有因由——當下走上前去問那周進:「如何又請醫士過來?」
周進不及回話,先在帳外低聲通傳了一聲,便聽趙暄冷聲命醫士進去。周進讓那醫士進了帳中,自己卻候在帳外,又抬手攔住季長,壓低聲道:「我也納悶,公子明明只是輕傷,如何晚間傷勢竟是急轉直下?殿下將將吩咐,這會兒誰也不見——」
季長上下一陣打量,又冷眼睨著他,「我看你這腿腳倒也靈便,不像受了杖責——」
「殿下這會兒竟還沒騰出功夫理會我呢,」周進見布蘇拎著木桶走遠,立刻苦了臉道:「這五十杖,我必是逃不了了——」
季長聞言,更不好貿然進去,只得與周進一起守在帳外。
而此時,帳中爐火正旺。那醫士猶自穿著祁地的包領裘袍,頻頻拭汗——不知是心底驚懼,唬出的冷汗,抑或爐火實在太過燥熱,生生逼出一身汗來。
暄坐在一側,身上僅著玄色單薄絲衣,映著忽明忽暗的火光,面容更顯陰鬱。醫士上前一番探視,轉而伏身在地,惶惶述道:「公子……啊不……姑娘這月事,是因了體內餘毒未盡,更兼近日風寒酗酒,內裡紊亂,竟由瘀滯轉為崩漏——」眼見那世子面露不耐,便不敢再往下說。
果然只見趙暄擰眉道:「一般婦人調理的方子,你竟不會開麼?」
醫士只得硬著頭皮回道:「如今在這軍中,微臣到何處去尋女子調經之藥?好在姑娘年歲尚輕,微臣備些養血湯劑,殿下不必太過憂心。待回到京中,再好生將養……」一面說著,悄眼打量趙暄面色仍不見舒緩,聲音又漸次低了下去。
此時暄眸光微閃,望著醫士淡淡說道:「令尊可是藍定歧大人?」
那醫士頗有眼色,當下叩首道:「正是微臣之父。」
「藍大人祖籍定洲?」
「正是。」藍思正一愣,不免有些忐忑。
暄繼而說道:「聽聞令尊在太醫院行走多年,醫術精湛,尤善灸療。」
藍思正口中作謙道:「殿下謬讚,家父——」
暄不動聲色將他打斷,「近日東宮甄選醫女,想必應是令尊主持。依我看,回京之後,倒也不妨舉薦藍大人同去。」
藍思正見世子對自己既似要挾,又似點撥,心思轉了幾轉,無奈參不透究竟是福是禍,口中唯有諾諾稱「是」。
只聽趙暄點頭又道:「那便好。下去吧——」
藍思正便恭聲道:「微臣即刻親去料理,早些將公子的湯劑送來。」言語間特意加重了「公子」二字,見世子不再言語,方略略鬆了一口氣,趕緊起身告退。
待醫士出去,便聽季長在帳門外低聲通報。
方才眼見阿七流血不止,又面白如紙,趙暄一時竟亂了心神,如今總算略略靜了一靜,便閉口不應。信手取過身側一隻鹿皮口袋,向內中撿出一柄折扇——落款卻是「子岸賢契雅正」,正是宰輔肖瓚手跡。暄唇角一抽,挑眉暗道——這呆女,究竟私受了蘇岑多少物件?他日若得了閒暇,倒要仔細與她清上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