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或過了一刻,阿七方怔怔低頭,只見那燕初將格律抱在懷裡,喉中發出斷斷續續的暗啞哀聲,悲慼蕭瑟——好似一片琢玉的砂盤,忽重忽緩,徐徐磨在聽者的心口。阿七漸漸辨出,正是格律在營中日日吹奏的「原上花開」……先時是何人,與自己說過這一段繾綣往事?
燕初亦在心底喃喃自問——為何自己日日於神前禱祝,到頭來二人卻終是不能如他的雙親一般,攜手邊城?
阿七眼睜睜的望著,仍是帶了幾分難以置信——這男子靜靜躺著,雙目緊閉,再不能醒來。而他心愛的女子,如今正緩緩扯下他手臂上立鷹的護臂。這男子果如他自己所說,寧可拋卻性命,亦不可失了摯愛——阿七,你是不懂,抑或不願去體會?
烏末早已甩開眾人趕上前來,眸光冷厲,正如先時格律怒視阿七,那月眼也如格律手中的長刀,閃著刺骨寒光,於半空劃出一道氣浪,生生掃向蘇岑。
阿七餘光微掃,驚覺身側蘇岑有異,腦中不及思索,飛身攔在蘇岑身前——
似有一滴血,恰在此時,沿著蘇岑瘦削的下頜,靜靜滴在她的眉梢。
原本直揮向蘇岑咽喉的凜厲刀鋒,如今正正停在少年眉間,不過尺許——望著那顆細小血珠,烏末眼中戾氣漸逝;又聽面前少年闔目低語:「蘇岑只是為了救我,便讓我,還上這一命吧——」烏末終是緩緩收了月眼。
那蘇岑先時因手刃格律,心中竟有幾分悲惘,稍一失神,便險些被烏末所傷,而轉眼見那阿七擋在自己身前,剛要將她一把推開,卻是有驚無險——此刻驚怒之餘,一顆心竟似悲喜難言,惶惶莫辨。
此間險情,如這般連環而至,須臾百轉,暄早已是恨無可恨,暗悔方才早該硬將這阿七帶走。此時策馬上前,探身單手抓住阿七後襟,一把便將她提起,丟在身前。
蘇岑與那烏末,俱是默然立在格律身旁,不知正心作何想,二人竟不曾出手相阻——暄亦不理會,只對趕來的佘進與季長說道:「你二人在此善後,護好郡主——若再生紛爭變故,不論何人,殺無赦!」一面說著,片刻不做停留,當下策馬向營地而去。
身後十數名騎兵侍衛即刻跟上。走出不遠,暄卻忽而停下,將眼向身側一望,便有一名侍衛打馬上前。暄見眾人皆是戎裝鐵甲,便抬手指了對方腰間佩劍,那侍衛即刻會意,將佩劍解下遞上。
暄駐了馬,將阿七的軟裘袍擺割裂,用力扯下一片,狠狠向她臂上纏緊。口中恨道:「說——前晚曾叮囑你何事?」
阿七不知是心中抑或傷口,直痛得淚流滿面,卻仍是低低答道:「殿下曾叮囑——到了康裡,少惹事端。」
「你竟還記得!」暄惡言道,「若再惹是生非,我先殺蘇岑,再殺呼延——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幾條性命,可與他們相抵!」
「殿下不會下此毒手——」只見阿七雙目微闔,伏在自己臂間,氣息已有些不足,「殿下想得的,不過是我的心意。若是殺了他們,先時種種溫情體貼,豈不枉費?」
暄不料她會說得如此直白,而自己竟也無從反駁——眼下自己不正是被這呆女拿捏於掌心指尖,搓扁揉圓!當下恨得手中便多了三分力道,將軟裘兩端狠狠一結——阿七失聲痛呼,卻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