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阿七仍是宿在世子帳中。只是除卻布蘇,不曾有人來過。
不知趙暄去了何處,許在布蘇的氈帳?阿七守著爐火,發了一回呆,終是揚聲喚了一名侍衛進來。
「我要見格律——」阿七靜靜說道,見那侍衛面露疑惑,繼而又道,「那北祁鷹戶,世子曾命他隨行。」
侍衛稍作遲疑,終是應下自去。
阿七心中倒也明白,四下皆是耳目,反倒不及身在帳中。
不多時,格律隨那侍衛進來。阿七盤膝坐著,笑容淺淡,指了指爐火對面。格律亦不多言,過去坐了。阿七便探身斟了一盞茶,遞到他手中。
「可帶了笳管在身上?」阿七笑問。
格律便道:「公子曾聽過什麼曲子?」
阿七答道:「昨日那首便好——」一面說著,抬眼將那侍衛一望。此時笳音緩緩響起,侍衛面上帶了幾分尷尬,終是退了出去。
隨著那幽咽曲音,阿七低低說道:「當日雲七不辭而別,並非有心——」
曲音不曾中斷,格律恍若未聞。
阿七便輕歎一聲,「我只當你因烏末而來,並無他意——」
此時曲音漸低,終是止息,繼而便聽那格律沉聲說道:「公子心中可有摯愛之人?」
阿七微怔,「……如何才算摯愛?」
格律便道:「若此生不能與那人共度,寧可拋卻性命!」
「姻緣有定,不可強求——」阿七面上輕輕一笑,「僅僅是無法與他攜手白頭,又何苦至此?」
格律緩緩搖頭,眼中閃過決然之意。
阿七緊緊盯著格律,心底一沉,卻是無法細問,只得低聲說道:「既是摯愛,即便天涯亦可是咫尺,雖不能常伴身前,她心中也必是願你好好活著,平安康樂。」
此時便見格律眉頭緊鎖,已是難掩心緒。
阿七隻覺不知該如何應對——忽而想到暮錦,與陳書禾臨別一曲,淒楚決絕,與眼下這格律竟有幾分相似——心底一時似有些微脈絡漸次清晰,卻又好似全無頭緒。
而一個念頭在腦中已是揮之不去——自雁鳴古城之上引弩,到一路北上相隨,烏末與這格律,其間必是多有牽連。心底隱隱有幾分慌亂,如今自己置身其間,左右為難,究竟該如何自處?
二人無言對坐。半晌,阿七先與格律添了茶,復而向那薰籠之中加些香末。此時格律便起身,背影蕭索,默然離去。
格律在時,無法與他多言;他這一走,阿七隻覺更是沉悶,而千頭萬緒,索性向寢帳之中重重一躺,擎著手臂,將掌上纏的棉紗緩緩拆了,再緩緩繞上,翻來覆去,直到創口些微裂開。悶得久了,不知為何,心頭惱意漸起,無可宣洩——與先前被蘇岑擒住之時,另有不同——什麼也不可做,什麼也做不得,想她阿七,向來恣意無拘,如今為何任由這男子困在此處,倒如怨婦一般?
而一時溫言軟語,一時又拋諸腦後,難不成,那趙暄竟將自己看做府中姬人?阿七憤憤之餘,又帶了幾分頹然——若非自己動了心念,如何會任他左右!一念至此,便覺一刻也難再停留,不可繼續沉溺其間。即刻起身向帳中一頓翻找,無奈行囊早被趙暄收走,並無可用之物,只得開了妝奩,取了自己的黛粉匣子細細修補眉峰,繼而又將匣子收在懷中。昏黃銅鏡中,一雙英眉微微顰起——心下暗悔,不該將那青潭歸還,如今手無寸鐵,亦無半分銀錢,即便逃了,又能逃到何處?
一面暗自糾結,手中並不停頓,只將絲袍脫了,換上先時那輕便裘衣,抬手撕裂一縷紗幔,將長髮束好。
此時走出氈帳,帳外立了兩名侍衛,其中一名正是趙暄的近侍周進,年歲甚輕,阿七倒覺與自己不相上下。
阿七看了二人一眼,開口問道:「馬拴在何處?」
世子並未限制阿七隨意走動,周進與另一名侍衛遞了一個眼色,口中遲疑道:「公子,此時天色已晚——」
阿七亦不理會,「並不走遠,你帶我去便是。」一面說著,逕自走開。
周進無奈,只得緊隨其後。
二人到了馬廄跟前,阿七便向當值的士兵要自己的白馬。不想那人竟牽了一匹輜重馬出來。
阿七立時狠得咬牙,果然便聽周進在一側說道:「世子吩咐過,若非世子親隨,不得將快馬交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