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阿七等那箴兒睡去,便自自己房中出來,悄悄出了客棧。此時四面城門已是緊閉。阿七便輕輕攀上一處女牆,一徑上了城樓。
此時夜色漸深,一彎上弦月,遙遙掛在西邊天幕之上。阿七躲過城樓上幾名當值的士兵,伏在兩個牆垛之間,靜靜發呆。耳邊寂靜無聲,四野之間愈發顯得空曠荒涼,月色似乎也比中原的月色更為冰冷。
不知過了多久,南方極遠處似是傳來隱隱的火光。稍後那火光便漸漸清晰,星星點點,終是連成一線長龍,蜿蜒數里,自天際緩緩而至。
阿七心下瞭然,必是那迎親的隊伍。現下雖是遙遙望見火光,阿七心知行至城下仍需一段時間,便在城牆上尋了一個避風處,坐下靜靜等著。
寒風漸起,阿七幾乎縮成一團,藏身在背光處,十分隱蔽。正等得有些不耐,卻見眼前一個人影一晃而過,生生嚇了一跳。輕輕探身看時,只見不遠處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眼中只顧著城下,竟未曾發現自己。
阿七悄悄向陰影中縮了縮,不動聲色盯著那男子。
卻見那男子悄無聲息,自背上取下一隻雙矢連弩。淡淡月色下,弩臂閃著微薄寒光。
阿七心中疑惑,此人卻要行刺何人?趙暄?趙暄不過一個閒散宗室,終日碌碌,即便寧王存了異心,祁人坐收漁利豈不更好?隋遠?隋遠帶兵沉穩,亦有決斷,只怕行刺隋遠倒還說得過去,然即便殺了隋遠,對大衍亦無太大損失。如今既要聯姻,何苦再處心積慮,如此行事?思來想去,只覺此人必不是祁王冒鞊所派——只怕是有人暗中做鬼,蓄意挑起兩國紛爭。心中剛剛有了認定,忽而卻又想起白日在酒肆閒坐,周圍酒客只議論京中派皇族迎親,無人提及寧王世子,莫不是,朝中有人倚仗山高水遠,信息阻隔,從而刻意隱瞞,造成太子親去迎親的假象?若是北祁派人行刺太子,造成衍國朝中動盪,如此一來,只怕又是另一說。
思忖片刻,自己反倒進退兩難,離京時師傅並未交代清楚,這世子與隋遠,倒是救與不救?若當真要救,自己卻如何脫身?
正自糾結,便聽空曠寂靜的荒原之中,漸漸傳來數百匹駿馬的馬蹄踢踏、十數架車輿碾壓碎石之聲,由遠而近,終是緩緩靠近城門。
一顆心突然滯了一滯——蘇岑!
那男子就在十數步開外,阿七無法起身向城下看,不禁更是焦急——蘇岑定是已然追上了趙暄,不知如今卻在何處?扮成侍衛混在隊伍之中?或是如自己這般,藏身暗處?若再凶險些,便是喬裝成趙暄,行於隊列之前?
心中無端焦躁難安,卻像那晚繼滄久去未歸一般。
此時便聽似是一匹先行趕至的頭馬在城下駐了,打著響鼻,接著便有人揚聲向城樓呼喊:「速開城門——」
須臾,城樓之上一陣紛亂,古舊城門隨之緩緩開啟,那門樞啞然之聲,似是碾在阿七心口。一雙手無意間向四處摸索,終是尋著兩塊碎石,牢牢攥在掌心。
微微抬頭,便見城下列隊中的火把,將半邊天際映得隱隱發紅。城牆上的男子,面上忽明忽暗,看不清面容。阿七隻將那男子緊緊盯著,掌心冷汗涔涔,腦中卻是一片空寂。
許是過了一瞬,又許是時間已然靜止——西北雁關之外,似是隱隱一聲獸嗥,又像是鷹嘯,嘯然淒厲的風聲便自荒漠深處傳來,烈風沖天而起,月夜裡揚起漫天狂砂,轟隆之聲好似滾雷,剎那間將這雁鳴小鎮席捲其中。
城下一匹馬一聲嘶鳴,其餘馬匹便開始跟著嘶叫。阿七隻覺風聲、馬聲、人聲,此起彼伏,和著鋪天蓋地的沙塵,充斥在自己週遭。此間唯有那男子,不為所動,眼中只有一人,手指輕扣扳機,弩上兩支雕羽箭矢,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