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姨娘,沒人罰你跪在那兒,給下人瞧見了,還以為是我們欺壓你呢!」
室內長時間沒人說話,過了好半天,終是二太太陳氏陰陽怪氣地哼了一句。
馮姨娘揩了揩眼淚,啞聲道:「奴婢求兩位老爺、兩位太太三思,此事非同小可,二小姐是奴婢心頭的一塊肉,若此事成了真,我也沒有活頭了……」
姚江寒初聽得自家大哥說出谷元亨的來意,驚得猶如五雷轟頂,待得慢慢平靜下來,心裡更像刀割一般,此時見馮姨娘病怏怏地跪在面前,想安慰兩句,卻知道說出來的話連自己也不相信,唯有低聲道:「婉貞你起來,咱們慢慢商量再說。」
「嘁,一個下人,也配『商量』二字?」陳氏鄙夷地掀了掀嘴皮,對馮姨娘道,「你要是喜歡的,只管在這裡跪上三天三夜就是。一個奴才,還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想威脅我們嗎?」
施氏盯了陳氏一眼,不輕不重地道:「馮姨娘,大老爺今日喚你來,不是為了問你意見的。只不過二小姐無論如何都是從你肚子裡出來的,於情於理,我們也該知會你一聲。叫你來站在旁邊聽著是給你臉,哪有你插話的餘地?」
說著,她又轉向姚江烈:「老爺思慮已久,不知心中可有對策了?」
後者眉頭皺得死緊,道:「你明知這事沒那麼簡單,我但凡想得出辦法,何至於坐在這兒發急?」
「既這樣,妾身倒有幾句話想說,言語中有不對的地方,還請包涵。」她說著施施然站起來,款款道,「今日那谷元亨是已經把話說死了,明面兒上給了我們三條路,可無論哪一條,都難得好似抽筋剝骨。咱們現在這種境況,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想辦法將害處減到最低,老爺說,對不對?」
「這些事還用得著你嘮叨嗎?」姚江烈狠狠將茶杯丟在小几上。
「哎,老爺別心焦,您是水晶心肝兒,妾身自然趕不上您半分,只不過,我有些愚見,想說出來讓諸位都聽一聽,權當是我自己的分析了。」
姚江烈沒有答言,算是默認了。
施氏道:「咱們家錦兒的情況,大家心裡都很清楚,她自然是個又聰明又可愛的好姑娘,可真要論起來,終究是姨娘生的,天生那身份就矮了一截。」
話音剛落,馮姨娘抬起頭來,淚眼迷濛地看了看施氏,後又將目光轉向姚江寒。
施氏繼續道:「說句不好聽的,錦兒那閨女,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在那起眼睛長在頭頂的人面前,也只是白搭。再過兩年,她也到了說親的年齡,像她這種情況,想嫁入名門大戶做正妻,真真兒難如登天,指望她攀上高枝兒是基本不可能了,要麼尋一個小門小戶人家,一輩子清苦,要麼嫁入富貴人家做妾,既如此,何不尋一個知根知底的?」
「砰!」
這句話一出,姚江烈還未曾答言,姚江寒卻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
「大嫂這話說得實在偏頗,我姚江寒的女兒,何至於落到做妾的地步?」
施氏衝他微微一笑:「江寒,我勸你還是認清事實的好。你打量著我們姚家還和十幾年前一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咱們連區區四千兩都還不出,眼下有這個機會甩脫債務包袱,怎能不好好打算?但凡有別路,咱們也不會委屈了錦兒啊!她生下來就是這個命,還改得了嗎?」
她頓了頓,接著道:「谷元亨的意思,我們大家心中都有數。他之所以現在就跑來向老爺討要錦兒,不過是怕過兩年,那女娃長得大了,出落得更出眾,被人搶在頭裡奪了去,不得不先行一步。如今,錦兒未到定親的年齡,他這麼做,無非是想先下手為強,將錦兒在府裡養著,天天看在眼裡心安,過個三兩年,再納她為妾罷了!」
這話一出,姚織錦頓時覺得被人兜頭淋了一盆雪水,渾身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來時的路上她還心存僥倖,想著說不定是鳶兒聽差了,谷元亨那個老東西,總有四五十歲了,要……要納她為妾?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憑什麼受此天大的侮辱?
姚江寒再也坐不住,霍地站起身顫巍巍走到施氏面前,哆嗦著嘴唇道,「錦兒是我的女兒,我一直將她當寶貝一般地看待,不管她是庶出還是嫡出,在我這裡皆是沒有區別的,誰若想強行將她奪走,鬧得大了,我就算是豁出命去,也要跟那人拚個你死我活!」
他一貫儒雅清俊,可現在,額頭上青筋畢露,目眥欲裂地死盯著施氏,眼底一片血紅,瞧上去倒真有些怕人。施氏心裡一驚,連忙怯怯地朝後退了一步。她知道要說服姚江寒是難上加難,於是乾脆轉身對姚江烈道:「老爺,您是一家之主,接下來該如何做,還是由您來定奪的好。」語畢,快速坐回自己的位置。
姚江烈捋了捋下巴上的長鬚,心中也是猶疑不定。一邊兒是所欠的債務,一邊兒是自己庶出的侄女,哪個更重要,他心中老早就有了一桿秤。到了如今這地步,臉面、名聲統統都是虛的,他知道那谷元亨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人,人家背後有潤州太守這個大靠山,而他呢?他現在就是個落魄的商人,兩手空空啊!
他思忖了片刻,清了清喉嚨,緩緩對姚江寒道:「二弟,你的心情我能明白,錦兒那孩子伶俐可愛,別說你了,就連我心中,也同樣是諸多不捨。可是說到底,咱們現在不是沒法子了嗎?」
「法子都是人想出來的,難道世上無王法了不成?那谷元亨就是說破天去,也避不過一個『理』字!」姚江寒大聲道。
「嚷什麼,吵吵鬧鬧給下人聽見成何體統!」姚江烈拿出一家之主的氣勢大喝了一聲,見姚江寒果然噤口不語,這才緩和了聲口,道,「這件事其中包含著各樣利弊,不是你我能輕易左右的。昨日你剛歸家,怕拂了你的興致,好多事情,我沒有告訴你。幾天之前,吳家的人來鬧過一場,死說活說要退婚,這事,弟妹跟你說過嗎?」
「什……什麼?」姚江寒怔了一怔,呆呆地問道。
「哼,你果然不知。這次退婚的事,擺明了是吳家跟在谷元亨後面敲鑼打鼓,生生要把我們逼得無路可退才算罷休!就算我們將房產抵押出去,還了谷元亨的債,也是將他得罪透了,這門親事,從此之後必然再無轉圜餘地,你讓月兒今後怎麼辦?我來問你,月兒也是你的女兒,她的死活,難道你就不顧了?」
姚江寒愣在了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
「唉!」姚江寒長歎一口氣,道,「兩個侄女我都一樣疼愛,事情鬧到這地步,你打量著我心裡就不難受嗎?可是,一個是嫡女,一個是庶出,兩相其害取其輕,你可要想清楚哇!」
「是啊老爺,求你看在月兒那孩子一直聽話守禮的份上,多替她想想吧!」陳氏接口道,一邊說,一邊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安靜,可怕的安靜。
姚織錦已經分不清楚這是現實還是夢境,腦袋就像被大錘重擊過,一陣接著一陣的眩暈。
連爹爹也無話可說,這件事,就算是定下來了?
她真想憋著勁兒鬧上一回,可是,還有任何意義嗎?縱使她真的如願留在了這姚家大宅之中,在眾人眼裡,卻儼然是破壞了姚織月終身幸福的罪魁禍首,若到得最後連珍味樓也保不住,她還有好日子過嗎?
她聽見姚江烈在房內歎了一口氣:「江寒,不是我心狠,若能躲得了這一劫,過個一年半載的,倘若手上銀錢鬆動了,咱們還能把錦兒贖回來,你說是不是?」
這一次,姚江寒只是耷拉著腦袋,沒有再說話。
姚織錦頓覺萬念俱灰,把心一橫,猛地闖了進去,站在姚江寒面前顫抖著聲音問道:「這就是爹爹要給我的驚喜?」
接下來,她又行至姚江烈身前:「大伯既然心裡已經存下這個念頭,我再說什麼也是枉然。我只想問一句,當日我在後院摔倒,大伯曾對我娘說,就算我是個無用的廢物,也情願白養我一輩子,如今大伯的話,是不算數了?」
「錦兒……」姚江烈想說什麼,卻即刻被姚織錦打斷了。
「大伯不必再說,那谷老爺想要我,我去就是。」
話音未落,只聽得「咕咚」一聲,馮姨娘栽倒在地上,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