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吃完晚飯,姚織錦迅速從椅子上跳下來,匆匆向施氏和陳氏道了別,一溜小跑,掠過一條九曲迴廊,穿過月亮門洞,急吼吼地來到西廂的偏院兒。
「娘,娘,你吃過晚飯了嗎?」她一路嚷著,撞開偏院大屋的門闖了進去。
這是一間臥房,屋中的各樣物品雖然殘舊了些,倒還算齊全,只是陪侍的丫頭婆子也不知去了什麼地方,周圍靜悄悄的,前院兒一片花團錦簇,到得這裡卻冷冷清清。
形銷骨立的馮姨娘窩在一床錦被中,聽見她的呼喊,趕忙坐起身來連連搖手,焦急地低聲道:「小聲點,不是早跟你說過別這麼叫我嗎?要是給大太太、二太太聽見了,肯定會責罰你的!」
「哼,管它呢!」姚織錦快步走到床邊,親親熱熱摟住馮姨娘的脖子,將臉貼在她的頸窩,用稚嫩的童音一字一句道,「誰生了我,誰才是我娘!」
「傻孩子……」馮姨娘眼裡似有水光浮動,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髮。
「娘今天身上覺得好些嗎?你一定還沒吃飯,我……」姚織錦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伸到腰間,一摸,竟空空如也。
呀,下午那個胖大叔給的包子呢?糟糕,一定是被驚雷打中那會兒掉到了地上,自己醒過來的時候急著回家,將這件事忘了個一乾二淨!
她有些懊喪,回頭瞥見桌子上擺著一飯一箸,還有兩碗菜,連忙站起來走過去,將菜碗端起來聞了聞。
「嘁,我還以為他們今天發了慈悲,早早把飯送了來,結果,原來是餿的!」她把碗一丟,氣呼呼地踹了一下凳子,轉過來撅了嘴。
自打二老爺姚江寒離家去外地謀事,兩年以來,馮姨娘的日子真算得上每況愈下。身上的病一天重似一天,眼看是無藥石可醫,二太太陳氏那邊還百般刻薄。每日三餐,要麼晚了時辰,要麼就只得一碗稀粥,好容易今天準時送了來,菜色彷彿也還過得去,誰料,竟根本入不得口!
馮姨娘瞧見她的臉色彷彿生了氣,慌忙道:「不打緊,反正我也沒胃口。家裡錢銀緊張,前段時間剛裁了好十幾個下人,人手本就不夠用。你爹爹在家那會兒還能時時提點著,如今他又遠行,這家裡忙將上來,顧不上也是……」
她話還沒說完,姚織錦卻驀地瞪圓了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娘想吃荷葉粥?」
「嗯?」馮姨娘訝異地抬起頭,「你怎麼……怎麼知道的?」
「我聽見……娘你沒說?」那麼,她怎麼知道的?」我何曾說過,才只不過是想了想!你這小妮子越來越精靈,還學會猜心了不成?」馮姨娘笑著道。
算上姚織月,這可是今天的第二回了!
姚織錦顧不得細想,揪著垂到肩頭的一縷頭髮蹙了蹙眉,對著馮姨娘好看地一笑,脆生生道:「娘好不容易有胃口,錦兒這就上廚房給你要去,你先別睡,一定等著我啊!」
說罷,轉身要跑。
馮姨娘忙不迭叫道:「罷了罷了,又跑去折騰什麼,過來陪我說說話不好麼?廚房裡恐怕一早熄了火,你這一去,少不得又鬧到雞飛狗跳。咱家現在的情況你也不是不清楚,一日三餐也不曾短了我的,大家省些事吧。倘或給兩位太太知道,又是一場災禍,何苦來呢?」
姚織錦俏皮地一眨眼:「娘就放一百個心吧,我自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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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從西廂的偏院出來,姚織錦仍是在腦袋裡不停地思索著頭先兒發生的怪事。
自家親娘,當然是不會騙自己,何況,為了一樣普普通通的吃食,也實在沒必要。可是,她分明聽到娘清清楚楚說了「荷葉粥」三個字啊!
她都快要把自己的小腦門摳破了,始終猜不出一個原因。
今天……今天發生了什麼怪事麼?除了被雷劈之後全身完好無損地爬起來,再沒有其他……
那道雷?一定是那道雷!
天哪,她居然被雷劈得能聽見人的心聲了,而且兩次都跟吃的有關,這太匪夷所思了!
姚織錦狠狠地打了個寒噤,朝週遭看了看。
近兩年,因為開發了不少下人,姚家大宅一到了夜晚,總是顯得尤其荒涼。
昏黃的燈光打在石頭小路上,光暈像水漬一般一圈圈向四周洇開,彷彿一腳踩上去,就會濺濕衣角,絲毫不覺得暖亮,反倒平添幾分冷意。
她身上涼浸浸的,以前從下人口中聽到的那些怪奇故事一股腦都湧進腦子裡,趕緊甩了甩頭,抱著胳膊加快腳步朝前奔去。
正一頭想一頭走,面前突然有一道黑影擋住了去路。她一抬頭,就見二太太陳宜筠領著丫頭夏荷背光站在面前,一張臉冷若冰霜,直勾勾地盯著她。
姚織錦憑空給唬了一跳,連忙屈膝行了個禮,口中低喚道:「娘……」
「嗯。」陳氏皮笑肉不笑地應了一聲,「又去馮姨娘的院子了?大家女兒,懂得孝順是好事,只是千萬別弄錯了對象。須知道,我才是你的嫡母,怎麼從來不見著你得閒去我那兒走動走動?」
姚織錦眼觀鼻、鼻觀心,絲毫也不見慌亂,軟聲道:「娘教訓的是,這件事的確是錦兒想得不周到。不過……娘貴人事忙,錦兒怎好打擾?再一個,錦兒成天價四處瘋跑,弄得一腳泥,總不好踩髒了娘那屋的地面啊!不過……娘請放心,今天聽了大娘和您的教誨,錦兒已經懂了,今後一定規規矩矩留在家中,再不敢混鬧了!」
這最後一句話正好堵住了陳氏的嘴,縱有千萬句教訓的話,也得生生嚥回去,再說不出口。她掀了掀眉毛,彷彿混沒在意似的點點頭,又道:「你若真如此懂事也還罷了,就怕你嘴上一套心裡一套,趁著我們不注意,便又溜出去惹是生非。甭以為我不知道你每天都在做什麼,出了二門,這外邊的人,傳得難聽著呢!你不是我生的,你爹現今又遠在天邊,有些話,我說的輕了不行,說得重了,又怕你記恨,我也很難哪!」
她一嘮叨起來便沒個完,句句又沒個重點,說白了,只不過就是想藉著這嘰呱的機會逞逞威風。姚織錦掛念著荷葉粥的事,卻又不能不耐著性子聽,急得直想抓耳撓腮。
好容易那陳氏終是說了個夠本,眼神一暗,帶著點笑意道:「行了,我也乏了,你若真個乖了,現在就趕緊回房睡覺去。咱家現在外表看著光鮮,內裡的情況,你雖然年紀小,想必也應該知道一二,與其成天到處亂跑,倒不如幫幫忙,做點力所能及的事。這樣罷,明兒個你抽個空,領著鳶兒去把後院打掃一下,雜物房裡那些沒用的東西,都統統清出來,免得生了蛇蟲鼠蟻,那可是無盡的麻煩!如何?」
這句話一出,令得姚織錦心中怒火頓熾。陳氏素來看姚織錦不順眼,成天尋些由頭來使喚她,彷彿只當她是個丫頭。自己平常總小心翼翼避著她,不被她抓著把柄,今日偷跑出去玩兒回來晚了,偏生撞在她眼皮子底下,便知道這一劫是無論如何也躲不掉。
然而,就算是庶出,她也是二老爺心頭的一塊肉,如今竟被使喚著去打掃後院,這口氣如何嚥得下去?
她仰頭天真地看向陳氏,含笑問道:「娘是說,讓錦兒去收拾後院?」
陳氏鳳眼一瞇:「怎麼你覺得有問題?」
姚織錦連忙晃了兩下腦袋:「沒有沒有,娘請放心,您吩咐的事,錦兒一定辦好!」
氏滿意地點點頭,眼皮子一翻,領著夏荷沿石子路返回自己的院子。姚織錦看著她身影消失在視野中,嘴角浮出一抹冷笑,轉身朝廚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