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到了以後,任先生收起論語,用竹尺的一隻角在講台上篤了幾下,孩子們應聲抬起頭來,露出驚懼的神色互相看了看,跟著收起課本起身,磨磨蹭蹭地一個挨一個上前把書放到先生的講台上,然後乖乖排好隊,戰戰兢兢地等著先生考較(前世緣今生定2章節)。
考較是私塾先生在教了一天後,考證學生是否記住今天所學內容的一種方式,類似於現代的小測驗(前世緣今生定第二章考較內容)。只是現在的小測驗是寫在紙上的,但那時私塾裡考較是面試。這種面試最讓蒙童懼怕,因為背不出書來的話,先生手裡的那根竹尺立刻會帶著呼嘯聲毫不留情地敲到手心裡,有時打得狠一點手心會腫起來,吃飯都拿不住筷子。
魯榮明排在第四個,他本來是排在最後一個的,因為他長得比其它小孩幾乎高上小半個頭,所以先生就讓他排最後。但排在他前面的魯榮仁硬要和他換位置。
魯榮仁是魯啟公的長子長孫,今年七歲,長得精靈古怪活潑可愛,平時最得魯啟公寵愛。但小孩子天性頑皮好動,儘管入了蒙館,但仍然無法讓他安安靜靜地坐下來下來唸書,所以經常是先生在上面讀書他就在下面不是做鬼臉就是前後左右搗蛋,而任先生看到後喊過幾次沒有效果也就眼開眼閉由他去了,只是在放學前的考校時同樣對他非常認真毫不手軟,這也是小傢伙最怕這位先生也最怕每天這個時辰的原因。
今天一看先生拉開排場要考較,這男孩心裡就「別別」直跳,身子直往後縮,硬要排到最後一個。這也是一種小孩子心性,總覺得挨得一時是一時,就算最終免不了要挨一頓打,也是越遲越好。
魯榮明雖然也不過只有八歲,但在他心裡卻以為自己已經是個小大人了,覺得該為這位小弟弟擋一擋,所以魯榮仁一轉到他身後他就自覺地上前一步站到了他的前頭,誰知這一換不要緊,前面幾個小孩子看到了,都一個個接連躲到了他後面,他雖然不太願意但卻無可奈何,那些小孩都比他小,難道要他和這些小不點兒爭這些?
於是他就排到了第四個。
第一個是張家的妹妹張丹婷,第二個是姐姐張丹桂,這兩姐妹都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只要是跟先生讀過一遍就不會忘記,所以先生一說「開始!」,張丹婷就背過身去,兩手挽在身後,張開小嘴「叭啦叭啦」象唱歌般從頭至尾背了一遍,隻字不差,聽得任先生連連點頭不已。
接下來是張丹桂,這位也是背書高手,直背得如行雲流水般順暢,讓先生聽得大悅,皺了一下午的眉也舒展了開來(前世緣今生定第二章考較內容)。
這倆姐妹考校完後,接著任先生又給她們佈置了晚上和明天上午的作業,然後姐妹倆就手挽手歡天喜地蹦蹦跳跳地走了,外面弄堂裡,張家雇的一乘素轎早已等候多時了。
接著是魏晉文。魏晉文是魯啟公的大女兒魯鳳華所生(舊時女兒不進族譜所以也不按字輩取名)。
在雁城魏家也算是有點家底的人家,其祖上是開金店的,一代代流傳下來,傳到魏晉文的父親已是第四代了,多年來凡金店都用打首飾時扣下刮擦下黃金粉未的法子賺外快,日積月累地竟然積下了不少黃金,到魏晉文的祖父輩時,就用這黃貨置了不少街面房出租,漸漸越買越多,到現在,魏家每月僅憑十幾間街面房房租的收入,就夠這一大家子吃用不盡了,當年魯啟公就是看上了這點才把大女兒嫁過去的。
這魏小胖子只有六歲,年初被父親送進蒙學時哭著鬧著要跟著父親離開,但被父親狠狠地在屁股上拍了幾下後就馬上老實了,委委屈屈地在魯榮明旁邊先生為他放好的課桌邊坐了下來,抽抽嗒嗒地跟著先生讀書了。
讓魯榮明奇怪的是這小胖子好像天天晚上沒睡醒,一到塾館裡等先生開講後不久就睡得稀里嘩啦,所以也幾乎天天要挨打。可更讓魯榮明不解的是,這小胖子還不長記性,一打完手心就嘻嘻哈哈玩開了,到了明天還是照睡。
今天也是這樣。
現在他背著身子,一張小胖臉漲得通紅,鼻樑上急出了密密的汗珠,兩隻小胖手在身後不斷地絞來絞去,結結巴巴地背著:「……子曰:道……道……千乘之國,嗯,敬……敬事……而信,節用……嗯,而愛人,使民……使民,嗯……以時。子曰:巧言……令……令色,鮮……鮮矣仁。子曰……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嗯,之亡也。子曰……嗯……子曰……」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低,最後就只剩下兩隻手在不停地扭動,聲音是一點也無了。
仔細想想,其實也真難為了那個時候的小孩子(前世緣今生定第二章考較內容)。
那時蒙童入塾開蒙,一開始,先生會每天讓他們跟著讀十幾句短句,直到會讀後就讓他們背熟,然後在放學前考校,如果全都背出來了,第二天就再加幾句,直到月底累積考校,接下來再根據每個學生的記憶不同領悟不同分別施以不同的教學方法和進度。
這種教學方法是一種因人施教的方法,實踐證明是非常科學的。我們的祖先就是用這種方法,教出了一代一代的名震天下的大文豪。就是那時的皇子接受的也是這種教育方法。
這魏晉文因為改不了愛睡的毛病,每天先生教十句他只記住五句,儘管任先生給他開過不少小灶,但十個月下來,這魏晉文的進度仍然明顯比別人慢了許多,像同時入館的張丹桂姐妹倆,現在每天都能背出五六十句短句了,而他卻只能背出十幾句,今天更是離譜,僅僅背出八句就背不出來了,這讓任先生真的非常生氣和頭疼,他黑著一張臉,舉起手裡的竹尺在小胖子背上重重拍了一下:「真是枉為先生每天那麼辛苦地教你,你都記到哪裡去了?」
小胖子本來就在害怕先生打他手心,心裡高度緊張,現在冷不防背上吃了一記生活,痛得他一縮肩膀,「哇」地一聲哭開了。
「啪!」,任先生將竹尺狠狠地在桌上拍了一下,怒吼道:「再哭!再哭就把你的手打爛!」
哭聲噶然而止,魏晉文收住哭泣,一口接一口地倒氣,看著多可憐就有多可憐。但任先生毫不心軟,喝道:「轉過身,把手伸展出來!」魏晉文乖乖了轉過身子伸出了右手。接著塾室裡就響起了「啪!啪!」打手心的聲音和小胖子忍不住的呼痛聲,嚇得其它幾個小孩子臉色發白神色慘然,有一個男孩竟然嚇得小聲抽泣起來。
這樣的場景幾乎每天都在私塾裡發生,任志遠自己小時候也挨過先生不少的板子,自然知道其中的滋味,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自從兩年前開館後他也不知道打了多少蒙童的手心,可是越打心裡越麻木,越打心裡越焦燥,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難道是恨鐵不成鋼?抑或是每天讀千遍一律的書讓他感到了疲憊?唉,也許二者俱有吧(前世緣今生定第二章考較內容)。
打了學生,任先生並不擔心挨打學生的家長會找上門來,因為那時私塾裡的體罰現象非常普遍,打手心是最常見的,另外還有立壁角、頂書本、曬日頭、餓肚皮、關夜學等各式各樣。家長認為學生被先生體罰是天經地義的,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罰非但不會找先生算帳反而會訓斥自家的小孩學習不努力,有的還會在第二天上塾裡來給先生賠禮道歉。
說起來中國的尊師重道從後漢就開始了,到唐、宋、明、清時幾已家喻戶曉,宋史裡曾有個程門立雪的故事,說得是宋朝的時候,有個叫楊時的人,四十多歲,已經很有學問了但仍十分尊重老師,一次在洛陽時,去見他的老師程頤,到老師家門前時知道老師正在午睡,就沒有驚動他,只在門外恭恭敬敬地等候,此時天上刮起了大風,下起了鵝毛大雪,但楊時毫不在意,仍然靜靜地等在外面,直到老師醒來後趕緊把他請進屋裡,此時門外的積雪已有一尺多深了。
古代對老師的尊重和現在相比具有天壤之別,古代是百姓們對老師是從心底深處發出的尊崇,現在卻只浮於表面,除了一個教師節還有什麼?嗯,話扯遠了,不知道現在的老師們讀到這個故事時會不會想著要穿越到宋朝去當老師呢?嘿嘿~
再說任先生,他絲毫沒有在意其它那些孩子的變貌變色,面無表情地打完魏晉文的手心後,沉聲說道:「回家後把今天讀的先背出來,然後抄十遍,明天下午來時先生要檢查的!」
魏晉文眼淚汪汪地應了,一邊將有些紅腫的手放在嘴裡哈著氣,一邊慢慢騰騰地回坐位收拾書本,還不等書本收拾好,他就似乎忘了手心裡的痛,繞有興致地觀看接下來的考校。接他的傭人康嫂還沒到,他得等她來,今天吃了這麼多「筍夾肉」,一定得讓康嫂背他回家,還有,等歇路過朝聖橋堍頭那爿「小洞天」包子店時,一定得讓康嫂給他買一隻。
接下來就輪到魯榮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