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到了,尚未到辰時,陽城的民眾們起了個早,各家各戶喜形於色。今日是二月社的第一日,為了這一民俗祭祀,城中的老百姓們,不分貴賤,各家出糧出力,為了這一年的風調雨順,架起高高的祭台,請來了不少附近的巫師道士們為陽城祈福。
任誰也想不到,此時徐榮的大軍已經拔營起寨,兩萬步騎分數路並進,朝著人人眉開眼笑的陽城而來。
陽城本就不屬於險要地勢,又因為附近黃巾賊被一掃而空,原本就沒有留下多少守軍,再加上適逢二月社,各處城門都大開,百姓們陸陸續續的走出房舍,聚集在社下,為祭祀的活動而熙熙攘攘的忙碌著。
災難——轉瞬間便由天而降。
徐榮一聲令下,軍鼓大作,數路騎兵鋪天蓋地的朝著陽城而去,緊接著,後陣的步兵也隨之而上,潮水般的攻勢開始了。
王家雖然沒有當年在玄菟郡那麼大的家業,但也有上千的私兵,只是這幾年來,每逢節日這些私兵也隨著家眷一起走上街頭,四處遊逛,哪裡會有人料想到此際會有一支精銳善戰的雄師突然殺來。
由於陽城周圍並沒有佈防,城門打開,城頭也沒有多少士兵認真把守,所以此番進攻,西涼鐵騎連弓弩都沒必要張,不需要射出箭雨,城裡城外的百姓們看到蜂擁而來的大批鐵騎時,早已嚇得面無血色,抖如糠篩。還沒等城外的百姓反應過來,西涼鐵騎的屠刀早已到了他們的眼前,隨著騎兵部隊無情的衝殺,城外很快就變成了一片血海,手無寸鐵的百姓遭到西涼鐵騎尖刀、銳矛的砍殺,有的人倒在地上之後還在苦苦掙扎,卻很快就被後面騎兵的馬蹄給踩成了肉醬。
城門口的士兵驚呆了,他們根本沒有料到此時會有一支全副武裝的部隊直入城中,校尉準備立刻下令關閉城門,卻根本來不及了:湧入的老百姓以及大批行動迅速的騎兵已經衝入了城門之中,校尉打算集合弓弩隊進行絕望的反擊時,城下的西涼鐵騎中射出一片箭雨,直指城牆上的守軍,可憐這群猝不及防的兵眾轉瞬間就被當場射殺。
隨著徐榮大軍的魚貫入城,陽城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那些來不及逃入家中的百姓一個個被野蠻雄壯的西涼軍砍倒在地。整個城中四處都是震耳欲聾的哭喊聲、求饒聲,這根本就不是一場戰爭,而是董卓軍對老百姓們單方面的虐殺行徑。
徐榮隨著本陣進入了陽城,她看了看道路兩旁四處都是殘肢斷臂,血肉模糊的屍首堆滿了街道,刺鼻的血腥味令阿初和綺麗兩人此時都忍不住想要作嘔。
樊稠點馬而來:「徐將軍,城中的守軍已經全數殲滅,您看……?」他有些不清楚,為何徐將軍要攻打根本沒有多少防衛力量的陽城,就算是為相國掃清禍患,可這陽城也談不上禍患,他們涼州軍雖然也幹過不少打家劫舍的事,但千里迢迢跑到陽城來,又遇不到什麼反抗相國的敵人,這也太令人感到奇怪了。莫非是……徐將軍有仇人在陽城之中?
「傳令全軍,屠城。」
徐榮只是冷冷的說出這句話,卻令在場的所有人心下都一跳:屠城!!
就是在黃巾之亂中,也沒有哪個人做過屠城的事,而如今,徐將軍居然要下令屠城?阿初幾個已經驚呆得無法正眼去看徐榮了。
「徐將軍……屠城??」
就是武夫出身的樊稠也感到難以置信。
「城中所得的所有財物,盡數各位,榮絕不取一分一毫。」
徐榮淡淡的說著,隨即點馬前行,不再理會眾人那驚訝的神色。
「好,弟兄們!該殺的,殺!該搶的,搶!將軍說了,所得一切,盡數各位弟兄!」
樊稠大笑一聲:他總算可以發一次橫財了!不管徐將軍究竟是為了什麼,但既然是屠城,那麼他們自然可以撈到足夠的油水,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原本殺入城以後還有些束手束腳的西涼軍徹底失去了理智,他們一個個變得如同野獸一般,在城中見到行人便舉刀砍殺,成群結隊的士卒衝入百姓、貴族的府邸,凡是他們看在眼中的財寶,盡數擄掠,就連府中的女眷也如同貨物一般遭到他們的強搶。
陽城頓時變成了一座活地獄,整個城中到處響著撕心裂肺的哭號之聲,大批無辜的百姓遭到屠殺,數不盡的婦孺受到侮辱。西涼軍本就殘暴,徐榮對他們的行為毫不管束,放縱他們隨心所欲,自然是讓這群野獸盡情的釋放出他們野蠻的獸性。
樊稠徵詢了徐榮的意見,他擔心此事受天下人的指責,更何況,陽城之中,有著萬年公主的家眷,如果怪罪下來……徐榮只是輕輕說道:「樊將軍大可放心,一切後果,由本將一人承擔,若是相國動怒,本將就是拼著一死,也要保全你們所有人的性命。」
樊稠定下心來以後,便說道:「末將多年追隨相國大人,他的脾氣末將很明白,不如告與相國,陽城流民作亂,咱們再把這裡的財寶、婦女、牛羊大半送回雒陽,便說是攻賊所得,則相國必不追究此事!」
徐榮聽了,忍不住冷笑一聲:樊稠說的,與她所想的剛好對應。於是,她連連點頭,故作欣喜的說:「樊將軍此言甚善,屆時,便令華雄都督遣一軍將這些所得盡數帶回雒陽,不知樊將軍以為如何?」
樊稠一聽,便知道徐榮這是趁機要將華雄從自己的隊伍中剔除回去,但這也不錯,雖然樊稠心中敬服徐榮,但華雄畢竟也是西涼軍中的舊識,這兩個人既然不和,能有機會趕華雄回相國那兒也不錯,他總不希望哪一天徐榮將軍突然發作,把華雄推出去斬了。
於是,西涼軍將陽城的年輕男子頭顱全數斬斷,懸掛在了他們的腰間、車轅,又將城中年輕的女子如同貨物一般,一個一個的捆綁著,丟入了車駕之中,由華雄督三千人馬押送回了雒陽。
此際,陽城已經變成了一座死城,除了王家的堡塢還有幾百個私兵包圍著王家之人的生命以外,城中再無別的百姓。
一萬七千多人的西涼軍,將這不大的堡塢團團包圍,徐榮在華雄所部押送著婦女財物走了之後,立刻便下令大軍發起猛攻。
王家堡塢雖然還算堅固,但哪裡抵擋得住西涼大軍的進攻,再加上王家的家丁早已看到了西涼軍在城中如同惡魔般的燒殺擄掠,早已嚇破了膽,絕望的抵抗只持續了不到片刻,西涼軍的步兵很快便將堡塢的數道大門盡數撞開,然後便殺入了堡塢之中。
樊稠雖然是個粗漢子,但他多少能感覺到徐將軍對王家的重視,所以,他敏銳的認為,徐榮也許是要對王家報仇,西涼之人本就直爽,快意恩仇,於是,他立刻囑咐各營的軍士:但凡是王家堡裡的人,不論是僕從還是女眷,一律格殺!
徐榮的本陣距離王家堡較遠,她自始至終只是遠遠的觀望著,當年的「董筱幽」懷著沉悶的心情,隨著車駕由側門進入了王家在幽州的堡塢。如今,卻是帶著一群浴血的虎狼,將那緊閉的正門徹底撞開,殺入了堡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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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涼州軍攻打陽城開始,王玄就焦慮的在堡塢的大廳之中,他根本想不到,此時會有大批兵眾突然殺到陽城來。
王彤和王雨二人驚恐萬分,她們因為這些年王家的衰敗,還沒有來得及在幽州出嫁就隨著劉瑛等人一起遷徙到了陽城,後來便婚配給了此地的士族。但因為突然聽聞有兵匪殺到,她們兩人立刻便被王家的人帶回堡塢,以保護其安全。
「兄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聽聞,此地的蛾賊(黃巾軍)早已絕跡了嗎?」
王雨驚恐的問道,此時似乎兵匪已經殺入了城中,堡塢之外那響徹天地的哭喊聲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王玄焦急得直跺腳,他看著自己的兩個妹妹,又看了看廳下站著的,年僅四歲的長子,心中一片茫然,因為他也不清楚為什麼會有亂軍殺到。
「老爺,奴才打探清楚了,殺來的,是西涼軍!」
家丁跑了進來報信道。
「什麼?西涼軍??為什麼……董卓不是應該還在雒陽嗎?咱們陽城又沒有人反對他,他的軍隊如何會殺到陽城來?」
王玄急得焦頭爛額,在廳中踱來踱去,良久,他問道:「對了,可曾知道是哪個將軍的部隊?」
莫非是曾經與他們王家有過節的人趁此機會公報私仇?
「這……奴才不知道,只聽說領軍的大將姓徐。」
「姓徐??」
王玄急得直撓頭,他根本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姓徐的人,莫非是……不,不可能!他腦海裡突然閃過了那個嬌俏女子的容顏,但隨即他悲痛的搖了搖頭:那不可能。當年的榮小姐,被自己那獨斷獨行的妻子萬年公主送入飛鷹營成為營妓以後,只聽說日日遭受凌虐,沒過兩個月就病死了。他雖然內心有些不捨,但很快便將此事淡忘了,卻沒想到在今日如此焦急萬分的情況下,會突然想起她來。莫非……當年徐家還有活口逃了出來?說起來,他唯一覺得做得太絕的事情,就是公主殘殺了徐家所有的人這件事。
「老爺,不好啦!西涼軍殺進來了!」
就在王玄還在猶豫的當口,西涼軍已經撞開了堡塢的大門,直殺入了院中,這群虎狼一般的兵匪見人便砍,一個個好似猛虎下山,一身的殺氣令人望之膽寒。
「怎麼辦?」
王彤和王雨頓時又哭又鬧,她們雖然頗有心計,從沒讓自己吃過虧,但如今在這種情況下,只能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無力。
王玄自己都驚慌失措,如何還能顧得上自己的兩個妹妹。
「咱們趕快逃!」
王玄立刻吩咐家丁,準備逃出去,然而,又有人跑過來報:「四面八方都是西涼軍,根本沒有路可以逃了!」
王玄痛苦萬分,他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妹妹,又憐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如果真的是當年徐家的人尋仇,那他們若是落入此人手中,定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玄最終還是做出了艱難萬分的決定,他這是第一次自己做出決斷:放火。
「彤兒、雨兒,西涼軍殘暴,若你們兩個女子落入他們手中,只怕不僅僅是一死……我們王家之人,死也要有點骨氣!」
王彤和王雨眼中滿是絕望的淚水,無力的點了點頭。
王玄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他已經吩咐下人開始在廳上放火,剩下留在廳上的人,都是對王家忠心耿耿,願意以死相隨的僕從。
於是,王玄等人點火燒了大廳,舉家赴火而死。期間,王雨欣然赴死,只有王彤不願一死,於是從大廳中拚命逃了出來,卻撞見了一股正在堡塢中縱火的西涼軍,當場就與眾多府中的侍女一般遭到了姦殺。
當聽說了此事以後,徐榮無言的起身,她想起當年王玄曾經痛恨自己的無力,只能遵從父母之命,後來他娶過公主之後,更是唯公主之命是從,這個原本還有些心高氣傲的男子早已被劉瑛磨盡了銳氣,想必他這些年來過得應是極其抑鬱,如今,總算是解脫了。
當徐榮親眼看到了那一堆已經被燒成了炭黑的屍骸時,她搖了搖頭:一切的錯,與王家倒也沒太大的關聯,可惜劉瑛不在,而且,只怕這一次她帶兵出來也遇不到劉瑛了。殺了這群人,只不過是要讓劉瑛體會一下當年「董筱幽」的苦痛罷了,尤其是當她發現了王彤那具慘遭凌虐的屍體時,她最終還是心軟了,命人將王家眾人的屍骸一併收斂如土,連帶著也讓士卒將那些被堆砌成京官、祭台的徐家之人的遺骨也收斂了。
到大軍離開陽城之時,徐榮默默的回身再看了一眼,那新設在城外的兩個巨大墳塚,那是徐家和王家之人的埋骨之地。
「還有李旻和張安……」徐榮悄聲說著,她的復仇,還有最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