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此時的陽城,正是歡歌笑語,百姓們扶老攜幼,載歌載舞的歡慶「二月社」。《列子·湯問》曾記載:「誇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於隅谷之際。渴欲得飲,赴飲河渭。河渭不足,將走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
後來,人們為了紀念這位「不自量力」的誇父,就將他倒下的地方命名為「陽城」,意為「離太陽最近的地方」或者「太陽離地面最近的地方」,也就是太陽之城,亦有人稱之為鳳凰之城。它地處并州、司隸、豫州三州的交界,古來並非兵家必爭之地,一直以來,這裡的人們都過著安定、富足的生活。
就在百姓們興致勃勃在二月社上為他們的幸福、安穩而歌舞昇平的時候,卻不知道,一隻殺氣騰騰、充滿暴戾之氣的部隊已經連續趕了數日的路程,往這裡而來了。
******
徐榮的大部隊於二月初一抵達陽城邊界,由於連日行軍,縱使西涼軍再驍勇,也架不住疲累的襲擾,徐榮於是命令大軍駐紮在了陽城北郊鳳凰山一帶的密林之中,安營紮寨,埋鍋造飯,大軍隱藏蹤跡,就是董卓也不知道:他的這支部隊已經在徐榮的帶領之下,跑到了距離雒陽數百里之外的陽城地界來了。
在徐榮下令士兵於密林之中紮寨的時候,都督華雄反駁道:「大軍日夜兼程,如今疲累不堪,又駐紮在密林之中。倘若遭遇敵軍,一旦四下縱火,則不戰而自潰,此是兵法之大忌!」
徐榮只是擺了擺手:「戰與不戰,不在於賊,只在於我,華都督請勿再言。」
華雄見徐榮絲毫不聽他的諫言,憋了一肚子氣,下來便對樊稠發牢騷道:「徐將軍剛愎自用,而又違抗相國之令,私自行軍越數百里之遙,只怕是心有異志,我等當有所防範。」
樊稠想了想,他個人認為徐榮雖然總是神秘兮兮的,但這麼長時間下來,倒也的確是真心為相國效力,雖然行事常常有悖常理,卻也屢次出奇招,相國能有今日的地位,徐榮可以說是功不可沒,於是他對華雄正色說道:「此話不可再說,如今天下群賊蜂起,我等為相國效命,便當掃平四海,聽說豫州刺史孔胄就率軍在離此不遠的穎川聚眾起事,徐將軍奔走數百里,只怕其本意在於孔胄。」
華雄聽了,雖然面色依然不忿,但也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樊稠暗地裡又命下人將華雄的這番話轉告給了徐榮,意思是要讓徐榮明白,樊稠對徐榮是絕無二心的,由此雖然可以看出樊稠不是個正人君子,但也老實得可愛。他就是這麼一個粗人,他信服誰,就一定信任誰。
徐榮只是無所謂的笑了笑:華雄這人打仗的本事她上次算是見識過了,統率千把騎兵還差點被孫堅的疲累之軍圍困,若非有樊稠、張遼等人接濟,只怕他的部隊損失會相當慘重。這人對她來說沒有太大用途,還是想個辦法把他打發回雒陽去更好。如今已經臨近了陽城,徐榮倒是想到了方法,打從一開始,她就打算要把部隊裡所有對自己還存有不滿的人統統都趕回董卓那兒去,她要做什麼,不需要這些人來置喙。
後半夜之時,徐榮屏退所有的兵士,命令他們在主帥營帳百步之遙外巡視,且吩咐他們:任何人進來,都得事前通報,否則軍法處置。
終於,帳篷裡只有徐榮、阿初、綺麗三人了,原本徐榮只打算帶阿初一人隨她行軍,但由於此番董卓縱軍在雒陽城中大肆劫掠,放綺麗一個人在雒陽反而更不好。幸好西涼軍迷信,軍中還備有巫女、侍女等女子,於是她便將綺麗以隨軍侍女的身份帶到了軍中。
「榮小姐,您是要等誰嗎?」
阿初惴惴的問道,她能感覺得到,今日的小姐,自從大軍臨近陽城之後,整個人身上就帶著一股令人心寒的殺意,雖然她已經知道:萬年公主劉瑛就在陽城,但坦白來說,阿初和綺麗其實並不希望榮小姐報仇的時候第一個就要殺了王爺的親妹妹。
這個時候,突然一股清風吹拂過營帳,悄然無息之間,一道倩影踏著蓮步,飛身躍入了徐榮的營帳之中,竟然連外面巡察的士兵都沒有注意到。
「你終於回來了。」
徐榮輕笑道。
「是的,奴婢見過榮小姐。」
那道黑影朝著徐榮恭謹的行了一禮,然後取下了遮臉的絲巾:竟然是失蹤了兩個多月的心伊!
阿初和綺麗一見到心伊,都驚奇的長大了嘴巴,但她們心底裡也同時明白了:看來,這段日子,是榮小姐暗中吩咐心伊去探查陽城之事了。這也令二人心中泛起一絲苦楚之意,這樣的事情榮小姐都沒有跟她們交代過一句話,難道榮小姐已經信不過她們二人了?還是榮小姐如今視她們二人為累贅?
「怎麼樣,萬年公主……如今可有在陽城?」
徐榮冷冷的問道,那語氣比平日的冷漠還要令人聞之寒如骨髓。
「榮小姐,很是不巧,萬年公主已經於上月隨車駕、護衛等人往西而行,只怕是應詔要入雒陽……」
就連心伊此時都有些發抖,她明白,徐榮如今領兵以後直撲陽城是為了什麼,可是,如今的公主早已離開了陽城,就算今日榮小姐帶兵到了,也無法親手弒殺這個仇人了。
徐榮心中很是有些失望,但她依舊聲色不改:「那麼,如今陽城城中,還有些什麼熟人?」報仇可以慢慢來,劉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據她所知,自從劉奕死了以後,數年之間,幽州接連遭遇鮮卑、烏桓、高句麗等勢力入侵,玄菟郡幾次差點淪陷,雖然奮武將軍公孫瓚力挽狂瀾,但也徹底改變了幽州的勢力格局,王家幾經戰亂,尤其在王老爺王貞病死以後,王家只剩王玄一人執掌,勢單力薄,終於無法在玄菟郡立足,隨著公主南遷到了陽城一帶。劉瑛可以跑到雒陽去,她是公主,去為新帝登基慶賀也是自然,但是,王玄,還有王家的人還有不少人應該留在陽城。還有……那個張安,似乎也是陽城人氏,那麼,城中定然還有他們的一眾家眷,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過陽城。
「回榮小姐,奴婢打探到,李旻如今是穎川太守,在孔胄軍中效力,張安為騎都尉,也在孔胄軍中……所以,陽城除了王家的人以外,沒有別的相干之人。」
「哦……」
心伊的話語裡,並沒有為王家的人求情的意思,但莫要說是心伊本人,就是阿初和綺麗,她們心中對王家也沒有絲毫的恨意,畢竟,對於阿初等人而言,她們最重要的主子是劉奕,而劉奕與劉瑛是親兄妹,血緣至親,她們無法理解到「董筱幽」那股對於劉瑛、對於王家的刻骨之恨。
「聽說,陽城如今正要舉行二月社吧?」
徐榮淡淡的問了一句,語氣很是隨意,似乎並沒有為仇人都不在陽城而感到大失所望。
「是的。」
「心伊,你可有打聽過,二月社的骨架、京觀……這些東西,可是用牛羊的屍骨,抑或是……人的屍骨?」
阿初和綺麗臉色一沉:榮小姐為何突然這麼問?一般來說,二月社要搭載的看台、骨架這些,都是由早已備好祭祀用的牛羊遺骨所搭,這也是一種風俗。
心伊臉色刷的變得蒼白,她的話語也有些無力:「是……用人的遺骨……」
徐榮冷笑,身體卻感到從內心深處傳來一股難以名狀的仇恨之火:「那麼,就算你不打算刻意去問,也應該知道,那是誰的遺骨吧?」
心伊瑟瑟發抖,她看了看一身黑布的徐榮,終於艱難的回答道:「是……公主南遷之時,由公主的侍從們裝殮帶來的……徐家一百來口人的屍骨……」
「啊!」
心伊回答之後,阿初和綺麗都忍不住驚呼一聲:都過去四、五年了,公主居然還如此折騰徐家之人的屍骨,如此深仇大恨……可是,王爺的死,她們再清楚不過:那根本與徐家毫無瓜葛,公主誤信李旻等人的話,將這份錯誤的仇恨延續了如此多年。她們二人都心驚肉跳:既然如此,榮小姐再要做任何事情,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她們更擔心的是,如此殘忍的行徑,會不會刺激到榮小姐,把她氣昏在地?
然而,徐榮聽了,並沒有渾身顫抖或是表現得煩躁焦慮,她只是很輕鬆的坐在胡床之上,然後她擺了擺手,示意心伊起身。
「你們三個。」
徐榮隔了好一會兒,才幽幽的開了口,語氣並不激動,但卻透著刺骨的冰冷。
「小姐……?」
阿初等三人都不安的看著徐榮,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
「如今,我要為我徐家上百口人命復仇,你們還有什麼想說的?可是想反對?」
徐榮早已知道阿初等人心中的想法,故此一問。畢竟阿初、綺麗等丫鬟跟隨那個「董筱幽」太長的時間,已經不是單純的心中只有上尊下卑的下人,她們重視感情,同樣,她們也重視劉奕的那個親妹妹,所以她們若是看到自己對王家的人動手,一定會反對。但如今,徐榮讓她們明白了,如今徐榮做任何事,那也是天經地義的復仇!徐家百餘口人命,只因為劉瑛的旁聽誤信,而慘遭滅門,沒想到劉瑛還不放過他們,竟然真的做到了剉骨揚灰,絲毫不顧念徐榮曾經還是劉奕夫人的情分。
「奴婢們……一切聽從小姐吩咐。」
三個丫鬟齊齊的跪了下去,她們都把頭垂得很低很低,絲毫不敢抬眼去看徐榮。
「……那就下去吧,明日,四更便要行進。」
徐榮說完,伸了個懶腰,便和衣躺在了胡床之上。
阿初等人早已明白榮小姐的意圖,她們無人敢再勸阻,只能朝著她端端正正的拜了一拜,三人都慘白著一張臉退出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