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平六年,任誰也不會猜到,這一年對於大漢究竟會是怎樣的一年。恐怕,對於天下大多數的人來說,再艱難的年份,也比不過前幾年黃巾起義那樣的混亂和黑暗。
又是新的一年了——許多對大漢依舊抱持信心的死忠之士對此滿懷希望,天下各地的叛亂幾乎都被鎮壓和肅清了,餘下一些零星的勢力,長久不了。
而身在雒陽的朝廷官員們,內心卻誠惶誠恐,何進與十常侍之間的矛盾日益尖銳,已經快要到了互不相容的地步,他們擔心的是今後的發展,他們害怕的正是事情超出他們的預料。究竟最後會是身為外戚的何進一家被徹底剷除,還是身為宦官的十常侍被完全掃清。現在他們得不出結論來,甚至連自保都感到極其艱難。
天下的有識之士都對撲朔迷離的局勢感到難以推測。
應該說,有一個人除外。
又或許,她——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身處涼州的徐榮,此時剛剛在她的府邸裡接見過了此時已經位居少府、并州牧的董卓。
董卓來見她的目的,依然是詢問對策。
自皇甫嵩班師以來,朝廷對他的態度變得曖昧不明:並沒有急於剝奪他手中的兵權,但卻又時時刻刻希望能收回他手中的兵權。
給他的每一道命令都是要收回他兵權的,但是……只要董卓回復一封含糊不清的奏折,朝廷也就沉默了下來,似乎是對董卓這一方的兵權並不太重視:如果能收回就好,但董卓不願意交出來,也就聽之任之。
朝廷的態度,似乎已經完全認為董卓只是一個既貪戀兵權,又沒什麼作為的庸碌之輩。這對於胸懷大志的豪傑董卓而言,無疑是一種難以忍受的侮辱和輕視。
眼下,擺在董卓面前又有了一道新的難題:何進要他帶兵進入雒陽。
何進似乎已經厭倦了與十常侍之間的明爭暗鬥,而是打算徹底以武力的方式來解決這麻煩事,雖然,以大軍逼宮的方式即使殺掉了那一群閹黨,從此何進的名字也會被打入歷史的囚籠之中,使其很有可能死後依然千夫所指。
同時被何進要求帶兵進入雒陽的,還有執金吾、領并州刺史的丁原、字建陽,以及河內郡太守王匡。
莫非是何進打算收回兵權,留作己用?董卓對此感到憂慮:以他目前的軍勢,直接反抗朝廷不是明智之舉。
然而,在與徐榮的一番交談以後,他心中的疑慮徹底打消,僅僅因為徐榮一句「坐觀其變」。老實說,他帳下能人輩出,不是只有徐榮一個人有這樣的提議,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在徐榮的面前,他感到一種很貼心、很值得信賴的感覺。這不單單是因為司馬離,而是董卓似乎自己就對徐榮有一種好感,即使徐榮到目前為止依舊黑巾覆面,不辨其形貌。然而,人與人相交,有的時候這一切都不重要,而是純粹的一種好感問題。
坐觀其變。
看似簡單,實則很難。那就是為政者所常用的「拖字訣」,可並非天底下所有的難題都可以拖過去的,這也正是董卓心底裡糾結的地方。拖固然可以抵過一時,但若是長久不動身,他這樣可就直接惹怒了大將軍何進了。
徐榮信心滿滿:「半年以內,何進必死,十常侍也必將覆滅!」
這麼一句沒有常理的語言,董卓卻不能置之不理。徐榮的說法,是至今為止沒有別的人提出來的新觀點,雖然說有人也認為也許何進會和十常侍鬥個兩敗俱傷,但誰能如此明瞭自信的把這樣的未來給說出來?
唯獨徐榮說了。
董卓離開徐榮府邸的時候,嘴角掛著一絲笑容,他相信,這個人不會無端騙自己的。用人的時候自然應該用者不疑,否則他憑什麼今後讓人家歸心?
折中之計,不僅僅是要拖,而且,還可以緩慢進軍,以圖天下。
董卓採納了這樣的方案:帶著五千精兵緩緩的從涼州進發,然後駐紮在距離雒陽不過百餘里的河東,一旦雒陽城內有什麼風吹草動,一個急行軍,一天以內就可以抵達。
董卓走了以後,徐榮吩咐阿初和綺麗為她緩緩的脫下了裹在那婀娜身姿上的層層黑布,就是這黑布能夠將她的身形徹底的隱藏起來,讓人不辨其真實性別。
她臉上的黑布也慢慢的揭開了下來,露出了那明眸善睞,雪肌玉膚,一雙桃花眼顧盼神飛,令人看了以後為之神迷的絕美容顏。
如果說,從前的徐榮是一個擁有傾城秀色的俏麗女子,那麼,如今的徐榮,便是一個姿色已經足矣傾國的絕美佳麗了。
阿初和綺麗的身後,站著為徐榮端來擦洗身子的清水的任紅,她今年已經過了及笄之年,出落得秀美非凡,那一雙細細的眼睛似乎能夠勾住世俗之人的魂魄,如煙的細眉高高的挑起,總算是將那數年前便已經是美人坯子的雛形給發育了完全,身姿秀美,見之忘俗,不施粉黛,卻也難掩其嬌俏的秀色。
饒是出落得如此貌美的任紅,在面對面、仔仔細細的看到了徐榮時,心中也暗暗訝異:
她,真的是榮夫人嗎?
從前的榮夫人,雖然也是很美很美的女子,可如今,卻是一個極美極美、美到讓世間的所有人都感到難以相信的程度。
自從夫人從那飛鷹營裡的紅帳中被救了出來以後,她便成了如今的這個模樣,而且,其原本出落得成熟的身形卻變回了幼女一般的嬌小姿態,雖然擁有傾國容顏,卻如同一個還未發育完全的青澀少女,三年來,連任紅都長成了大姑娘,如今已經接近雙十年華的榮夫人卻猶如一個十二三歲的女童。
夫人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是一個禁句,她、阿初、綺麗三人不約而同的,絕對不會開口詢問。即使在那紅帳中,夫人渡過了如何的兩個月,她們心中早已心知肚明,卻絕不能開口。
絕不能問的事情。
不可詢問的事情。
「紅兒,還愣著幹嘛?替我擦洗一下。」
眼見任紅癡癡的看著自己,徐榮微微一笑,露出了雪白晶瑩的小虎牙,看上去猶如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女一般。
「是……」
任紅不免心中一陣慌亂,自己居然看著同樣身為女子的榮夫人發了癡,她禁不住在心底裡啐了自己一口。
阿初憂心的看著徐榮,
「小姐,」——現在,徐榮不再讓她們喊自己那個悲哀的稱呼了,而是希望阿初和綺麗她們能直呼她的名字,榮兒。阿初等人心中大概猜到為什麼夫人不願意讓人稱呼她為榮夫人,但始終恪守尊卑的她們不願意沒大沒小,於是便喊回了小姐。
「董卓才離開,你就要脫下這層布,若他突然折回的話,該怎麼辦?」
阿初心中很矛盾,她很不希望夫人就這樣一直裹著那厚厚的黑布,想必一定很難受。但她更擔心夫人被識破了真身。
綺麗略有些淒婉的看著徐榮:夫人的容貌越發美艷,卻非得在外以黑布覆面的形象見人,這一切,都是為了報仇……只是,夫人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連綺麗自己都不知道,從來認為為了劉奕死都沒有關係的她,此刻心中的天枰卻已經倒向了希望夫人能放開一切,得以新生的一面。
「放心吧。」
徐榮微笑著開口,吐氣如蘭,她並沒有覺得黑布纏裹著自己有多麼難受。
難受?
痛苦?
羞恥?
那一切令人不堪的感受詞彙,早就已經從她的字典裡被抹去了。
「董卓這人行事豪爽剛毅,不會去而復返的。」
她的語氣輕描淡寫,絲毫沒有擔心的餘地,似乎她長了一對千里眼一般,能看透董卓的行動。
看著阿初和綺麗等人都是一副愁苦的模樣,徐榮抓起了剛剛脫下來的黑布:
「只是,今後很長一段時間,恐怕都得纏著它了,趁這幾天,讓這身子透透氣也好。」
很長一段時間都得裹著黑布?
三人不禁有些面面相覷:夫人這話的意思是……?
「意思是,我的復仇,即將開始了。」
徐榮的雙眼猶如清寒冷冽的深泉,在這一雙大眼的直視下,任何人的微妙心思都逃不過。
她自信滿滿的對三個丫鬟說道。
「綺麗,」
徐榮神秘莫測的看了一眼綺麗。
「是,小姐?」
不知為何,從三年前開始,綺麗對夫人開始感到發寒,不明所以的害怕,似乎是源自夫人身上那一種令人震服的神聖、威儀。
「去找找離兒吧,讓他把心伊給我送過來。」
「心伊!」
綺麗總是冷漠、淡然,卻因為夫人的變化,讓她這些年來在徐榮面前再沒有從前的那種淡定自若的感覺了,而是從來都有些心底發怵。
離兒——也就是王爺的好友,司馬離。如今的榮夫人,總是直呼他為「離兒」,宛如高高在上的長輩對晚輩的暱稱一般,語氣中充滿了愛憐,那是,就如同對於自己的稚兒一般的愛稱。綺麗不明白夫人為何如此稱呼司馬公子,但司馬公子似乎卻從未對這樣的稱呼感到不滿過,她自然也就不便多說什麼,她,只是一個丫鬟而已。
這個時候,夫人為什麼還要去叫心伊呢?她記得,夫人切齒的說著,她一定會除掉心伊,害死碧落,那一股驚人的仇恨,絕不是能夠輕易化解的。
綺麗心中惴惴不安,卻不再敢亂猜了,她恪守本職,絕不對主子的行為妄加猜測。當初她還是一塊冰的時候便是如此,如今,她對外人依舊是冰,可是,在榮夫人面前,她卻總感覺自己早就被夫人那高深莫測的氣質給徹底融化了,她,害怕夫人。
綺麗離開以後,阿初和任紅依舊是滿臉的愁容:夫人到底要心伊做什麼?夫人說她的復仇要開始了,莫不是這個時候先要拿了心伊祭旗?
「心伊,對我而言很重要,我……」
暫且——很小的聲音
「……是不會殺了她的。」
徐榮似是要安眾人的心一般,淺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