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營帳不同於一般的行軍賬,而是一個非常寬大的帳篷,裡面還擺放著一張及其大的胡床,徐榮走了過去伸出手摸了一摸:很柔軟,看來今晚她可以睡得鬆鬆軟軟的了。
阿初不安的仔細探看了四周,並沒有什麼人在監視,這才略略放下心來,她一臉擔憂的看著徐榮:「夫人……」
已經躺在了胡床上的徐榮直起身子來,衝著她指了指耳朵,做了一個「提防隔牆有耳」的動作,示意她莫要再喊她夫人了。雖然阿初功夫還不錯,但西涼軍可是精銳中的精銳,軍中只怕還會有不少比阿初更厲害的高手,雖然董卓應該不會派遣什麼人來探聽她們的虛實,不過萬事還是小心為妙。
阿初立馬緘口不語,她垂頭喪氣的看著胡床上的夫人,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太多的勸告,她們已經說盡了,卻依然攔不住夫人今日的冒險行為。雖然她和綺麗無時無刻都希望能為王爺報仇雪恨,可是,讓夫人以這樣的方式來報仇,卻大大的超乎了她們的想像。雖然說軍營裡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女子,除了營妓以外,平日還會有一些婆子和一些罪犯的家屬做些諸如洗衣之類的粗活。但是如同夫人這般嬌弱的女子,就應該是同軍營完全無緣的,阿初還是後悔了:她們哪怕是打暈夫人,也不應該讓夫人真的如此胡鬧。雖然說夫人自從醒來以後,變化實在是太大,做什麼都感覺她十拿九穩,鎮定自若,但這樣的行為還是太過於驚世駭俗了,一旦有絲毫的錯漏,後果如何真的不敢去想。
「阿初,不要再這麼愁眉不展的了,像你這樣苦著個小臉,只怕過不了多久,臉上就要起一道一道的皺紋了。」
徐榮懶洋洋的又躺倒在了胡床上,調侃道。
阿初的表情並沒有放鬆,依然苦著臉說道:「夫……先生,如今咱們可是落入了虎狼窩之中,稍有差池,只怕這輩子就……」
她可真的不敢想像那會是如何的後果,可是,她無法相信的是,夫人明明就在這樣的軍營之中熬過了兩個月的地獄一般的生活,怎麼今日還敢有勇氣踏入這樣的地方呢?
阿初原本就是眾人之中最為反對的一個,如今實際接觸過這些粗獷凶悍的西北軍以後,她心中更加後悔了。就算夫人想要為王爺和她的親人報仇,可是這樣的方式也太過於冒險了呀。況且,李旻、張安這樣的人,惡事做盡,遲早會有上蒼懲罰他們的,何必非得讓夫人行此一步呢?如今對於阿初而言,比起給王爺報仇,反倒是更想要安安生生的保護夫人,讓她一輩子遠離苦痛。尤其是阿初在親眼見到夫人作為營妓的那一幕以後,她心中想要報仇的念頭淺了一分,想要保護夫人的念頭卻更多了。
徐榮躺坐在胡床上,她一直在看著阿初,阿初斂眉不語的神態因何而成,她心中自然一清二楚,她似乎已經看穿了阿初的心事,輕輕的開口言道:「阿初,這天底下或許會存在神明,不過對於人世間的背叛、欺騙、惡毒這些事情,它們卻是不屑於去管的,什麼叫惡人必有惡報?若是善人都以此為念,不再懲罰惡人,那麼……這世間便沒有善人可以生存的餘地了。惡人自然是必有惡報,但是,這惡報必須有人來施行,而不是上蒼!」
「……」
阿初愣愣的看著徐榮,她心裡愈發的敬服與夫人了:夫人所經歷的,喪夫、失子、血親遭戮、淪為營妓……這樣的淒慘遭遇,就是她們這些小時候便是乞兒的女子,只怕都沒有勇氣再活下去,可是,夫人卻活了下來,而且,還一心要為死去的人討回公道。或許,夫人真的能做到至今沒有人能做到的事情來。
「阿初,不要發愣了,你也勞累了一整天了,又心神不寧的,這個時候該隨我躺下好生歇息一番。」
「不用了,先生,還是你先睡下吧。」
阿初並沒有打算同徐榮躺在一張胡床上歇息。
「這是命令,來,隨我一同休息。」
徐榮的語氣有些微怒,都這個時候了,還遵循什麼主僕之道?
「你休息好了,明天咱們才能互相保持警惕,不出任何漏子,這不是我要跟你客氣,而是為了咱們倆的安危!」
「……是。」
阿初終究是拗不過徐榮的話,便也跟著躺了下來,鬆軟舒適的胡床讓她頓時感覺到全身無力,兩眼便開始有些睜不開了,她也實在是累了。
「夫人……你這個樣子,睡覺還全身裹著這一層帶子,不會很難受嗎?」
阿初不放心的問道,她自己可是有想像裹上那一層會是如何的感受,肯定很不舒服。
「放心,我並沒有什麼難受的,倒是你,瞧這灰頭土臉的,你也應該很難受吧?偏偏這是在軍營裡,咱們倆還不能好好沐浴。」
「不,夫人,不必為奴婢擔心。」
見夫人如此關心自己,阿初心裡倒是頗為感動,如今她們倆就像落難的親姊妹一般,只能互相支撐、互相依靠才可以順利的活下去。
「你放心,阿初,董卓那廝肯定會聽從我的意見的,到他作出決定的那一日時,咱們便可以住進更大的宅院裡了,到時候,還可以把綺麗和紅兒都接過來。」
徐榮自信的對阿初說道。
「夫人真有這樣的把握?那……不知咱們倆還要被他扣在這軍營裡多久。」
阿初的頭昏昏沉沉的,但依然還是不安。
「大概,過不了幾日,還是先睡吧……」
徐榮看著昏昏欲睡的阿初,憐惜的撫了撫她的臉,待阿初平靜的入睡以後,她也閉上了眼睛,很快兩人都進入了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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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正如徐榮的預料,董卓並沒有猶豫太久,兩天以後,他便再次親自召見了徐榮,這一次,他更加殷切的懇求徐榮留在他的軍中效力。
徐榮認為,這個時候就加入董卓軍,非但不能立刻帶兵上陣,而且還必須陪著董卓隱忍幾個月,倒不如先離開一段時間,就在涼州等待局勢的變化,然後隨著董卓一起入雒陽更好。於是,她對董卓說道:「將軍在皇甫嵩回雒陽以前,只需要隱忍便是,除去派出人手鞏固涼州,同時賄賂十常侍與何進的心腹之人,便不需要再有任何動作,待到今後將軍入主雒陽之時,榮定會追隨將軍,鞍前馬後,任憑調遣!」
董卓高興得合不攏嘴,雖然只是幾日的短暫相處,但他明白,以徐榮這樣的人才性格,是不會輕易許諾的,如今得了此人的承諾,等到今後京師真的發生變故的時候,此人定然會樂於出山協助他。如今便也不強求人家立刻加入自己了,高人嘛,豈能這樣隨便?
而接下來的幾個月裡,他董卓更需要的便是夾緊尾巴,無論是皇甫嵩命令他交戰還是敵軍來搦戰,他只需要當個縮頭烏龜,據守不出便是了。雖然對他來說,要克制住自己的怒氣還是有些困難,但是徐榮那一句「捨世人之不能捨,得世人之不能得」,還是如醍醐灌頂一般的讓他徹底下定了決心。
不過董卓為了隨時都能找到徐榮本人,還是在軍中命人為徐榮在涼州一座郡城內買下了一個比較闊綽的園邸,徐榮自然欣然接受,她便帶了阿初等人一起住了進去,除了她自己要偽裝成一個面容盡毀的怪異主子以外,阿初等人則作為她的侍女伴隨在身邊,開始了她們深居簡出的生活。
日子過得很快,很快四個多月便過去了,王國所部糧草用盡,士氣低落,逃兵越來越多,馬騰和韓遂眼見陳倉已經不可能攻下了,便力勸王國撤軍。皇甫嵩眼見機會到了,立刻發出命令,讓董卓率軍追擊。
皇甫嵩倒是多賣了一個心眼,一方面他讓董卓率先出軍,可以讓他更瞭解到涼州軍的戰力如何,董卓本人的能力如何,同時還可以消磨一下涼州軍的實力,另外,他讓董卓先出兵,在外人看來,便是因為他之前駁斥了董卓立刻發兵進擊的要求,這個時候還一個人情給董卓,讓他立下大功,這算是一箭三雕的做法。
董卓隱忍了好幾個月,他把皇甫嵩給他的出戰書揉成了一團,若是以前的話,就算他不願意作為前部,也一定會發兵出戰,但如今,他可是有了更好的辦法,於是,董卓繼續隱忍,寫下了一封信給皇甫嵩:不可。兵法有雲,窮寇勿追,歸眾勿迫。今我追國,是迫歸眾,追窮寇也。困獸猶鬥,蜂蠆有毒,況大眾乎!
皇甫嵩見了這封回信以後,嘴角一笑,真沒想到這個董卓還真是一個飯桶。之前他剛到的時候,董卓建議立刻出擊,他還以為董卓雖然思慮不夠完善,但還算是個猛將之才。如今來看,就算是猛將,那也只是個只會逞匹夫之勇的人,要說優點,便是善待士卒,但他能力平庸,坐鎮涼州多年,竟然還不懂賊軍的虛實,難怪之前老打敗仗。由此觀之,就算朝廷不收回他的兵權,倒也不會有任何威脅。不過皇甫嵩本人是心繫漢室的良將,他可不容許同朝為將中,存在這樣的廢物,回朝以後,定要好生參他一本!
皇甫嵩最後給董卓回信道:不然。前吾不擊,避其銳也。今而擊之,待其衰也。所擊疲師,非歸眾也。國眾且走,莫有鬥志。以整擊亂,非窮寇也。
這算是以師長的口吻對學徒的教導,倘若他董卓還有點遠見,便也應該隨他一起出擊,好歹能得一半的功勞。
然而,董卓卻是一副當定了縮頭烏龜的態度,最終也沒有出兵,反而給皇甫嵩單獨立下了斬獲萬餘的大功,皇甫嵩最後率領得勝之師志得意滿的返回,看到董卓一副頹然不甘的模樣,他暗地裡搖了搖頭:此人真是個朽將!
最終,皇甫嵩率軍返回京師,董卓依舊帶兵鎮守涼州,皇甫嵩回去以後,立刻就參了董卓一本,但何進和十常侍這一次卻反而難得的意見一致:沒有必要收回董卓的兵權,此時四方不穩,再撤換守疆大員反而不宜。皇甫嵩並沒有太過於參透這裡的道理,只是搖了搖頭,長歎一聲回到了自己的宅邸,如今他卻反而沒了任何實際的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