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梅的引領下,佟曉月來到正屋臥房的浴間,其實就是內室中擺了一個浴桶,四周用屏風和帷幔隔離出來的一塊空間。青梅試了水溫後,近前一步想給佟曉月寬衣。佟曉月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連忙阻止道:「我一向不喜人服侍我洗澡或在我房中服侍我安寢,你去冬兒那裡讓她找一套換洗衣服,然後讓香葉送過來,你還是和冬兒一起整理我的東西吧。」
青梅聽了,臉色訕訕地走出了內室。不一會兒,香葉捧著換洗衣服進來了。佟曉月見了便讓她把衣服放到繡墩上,在外面守著。自己則閃入屏風後面,脫盡身上的衣物,開始洗澡。浴桶裡的水是溫的,可能是剛才在東間呆得久了,不過水溫還能緩解身上的疲憊。
「香葉!」佟曉月在屏風後叫了一聲,然後問道:「你說你爹是陝南茶王手下的掌櫃,那麼你可聽說陝南茶王家裡都有些什麼人?少爺和小姐都叫什麼名字?」
「小姐,奴婢聽奴婢的爹說,主子家裡有兩位少爺、三位小姐,不知你想問哪一位?」香葉的話讓佟曉月略感驚訝,她一直以為白竣和白馨是家中獨一無二的少爺和小姐。
「你可聽說白家有位少爺叫白竣,有位小姐叫白馨麼?」佟曉月單刀直入地追問。
香葉想了想,回道:「您問的是茶王的原配夫人生的大少爺和二小姐麼?奴婢聽說茶王有一妻兩妾,大少爺和二小姐是夫人所生,二少爺和大小姐、三小姐都是姨娘所生。」
「那你一家人逃難時,你知不知道茶王家有沒有離開陝南?」佟曉月又問道。
「小姐,奴婢一家都逃離陝南了,主人家自然是早先就離開了。至於他們的去向,奴婢就不知道了。」香葉比較機靈,見佟曉月的問話中充滿了關心,便猜出了新主子的心事。
佟曉月見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放棄了盤問,又略泡了一會兒,便從浴桶裡出來,擦乾身上的水珠,穿好了裡衣,把身上的三百兩銀票放好,才掀起幔帳,走了出來。香葉見了,忙幫佟曉月把外面的衣裙穿好,然後扶著自己的主子在梳妝台前坐定,轉身去叫青梅。
青梅急步走進內室,見佟曉月披頭散髮的樣子,忙拿起梳妝台前的梳子,一邊幫佟曉月理順頭髮,一邊讓香葉找冬兒拿首飾盒進來。一時間,冬兒把李謙送的檀花盒拿了進來。
青梅看了看盒中的飾物道:「小姐,盒裡的銀絲發繩和三色珠花很好看。要不奴婢給您梳個墜馬髻的髮式吧。其實不是真正的墜馬髻,只是用發繩纏繞出一個傾斜的發鬏,再在髮根處戴兩朵三色珠花,一定很好看。」見佟曉月點了點頭,青梅便很有成就感地忙了起來。
待佟曉月的身上一切都打理完畢,一旁瞧熱鬧的香葉和冬兒都說好看。佟曉月自己又照了照鏡子,也覺得不錯。米色暗花刺繡交領的褙子,淡粉的長裙,既柔和又雅致。
「三小姐梳洗得怎麼樣了?大夫人已派人過來催了!」外間萬媽媽的聲音傳了進來,佟曉月讓冬兒把自己平常用的首飾盒拿過來,換了一副珍珠耳墜,手腕戴了一個鏤空銀絲鐲。全身上下,務必打扮得既低調又不失美感,連走過來催人的萬媽媽見了,也直說太素雅了。
「小姐,外面有些冷,罩一件披風吧?」冬兒把一件青色披風披到了佟曉月身上。佟曉月看了看冬兒問:「東西都收拾得怎麼樣了?如果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小姐,差不多了。要不,我還要留下來等您吧?」冬兒想了想猶豫道。
「讓香葉和春草留在房裡照應著。青梅、冬兒和萬媽媽隨我一起去花廳。」佟曉月吩咐了一聲,便抬腳走出了屋子。小丫頭墜兒在頭前提著燈籠引路。一行人走出梨香院,繞過人工湖,向花廳走去。這比在二門拜見大夫人的地方要近多了,只走了大約一刻鐘便到了。
進了花廳,佟曉月略掃了一眼,便發現這裡比二門還要熱鬧。上垂首坐著一個沒見過的老太太,穿著一件寶藍色褂子,繡了一身淺淺的團花,頭髮花白但梳得沒有一根雜發,面旁有些瘦削,可是精神看起來還不錯,正偏著頭和身邊的兩個女孩說笑。
大夫人顧氏坐在兩個女孩的旁邊,陪著逗趣兒,陸姨娘立在大夫人身後。二夫人陳氏帶著一個氣色灰白的小女孩坐在大夫人的下垂手,另一側是老爺佟國浩和大少爺佟世躍。
不知誰報了一聲「三小姐到了」,花廳裡立刻安靜了下來。青梅上前一步幫佟曉月去了披風,佟曉月對著正中的老太太拜了下去,口中不忘說著吉祥話:「曉月拜見老祖宗,願老祖宗笑口常開,福如東海;千年不老,壽比南山;萬事順意,心想事成……」
其實,佟曉月也不知自己都說了些什麼,總之,拜壽的、拜年的話讓她想起來不少。本著禮多人不怪的想法,佟曉月沒想到自己一番胡言亂語立刻引來一陣笑聲。最後,連身後的冬兒都忍不住偷偷扯了扯自己主子的衣角,這才讓佟曉月停止了即興發揮。偷眼看了看萬媽媽,竟發現這位老太太和坐位上的那位老太太一樣,都是一副笑瞇瞇很受用的樣子。
有些話當著年輕人說會發笑,但當著老年人說會高興。「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的道理許多人都懂,但某些人還須體悟的是,這句話如果用在老人身上,效果會更佳。俗說話「老小孩」,人老了,就變成了小孩,老人也是需要人哄的。
佟曉月正糾結於自己剛才的舉動會不會太出眾時,坐位上的老太太開口了:「這就是老爺認的義女嗎?看樣子挺招人疼的!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近前來叫我瞧瞧。」
「曉月,還不快過去,老祖宗的眼光可是很挑剔的,她老人家看得上的人,都是有福氣的。」大夫人顧氏忙在一旁湊趣道。
「瞧你這張嘴,難怪老爺一直寵著你。我老了,就喜歡兒孫圍在跟前,熱熱鬧鬧的。」老太太張氏樂呵呵地望著佟曉月,佟曉月忙小步走了過去,卻覺得有一道極不友好的目光斜射過來,待某人抬眼尋覓時卻又消失了,眼前是一張放大了的、有很多溝壑的、和善的臉。
「這孩子濃眉大眼的,一看就是個活潑、直爽的,這樣的孩子都討喜。」老太太仔細打量了佟曉月一番,十分滿意地褪下手腕上的一隻金鐲子,戴在佟曉月的腕上,算作見面禮。
待佟曉月一福謝過後,老太太又拿眼瞟了瞟大夫人顧氏,打趣道:「我的見面禮是給了,你的見面我還沒見著呢。還不趁這個機會把好東西拿出來顯擺顯擺,讓大家也都開開眼?」
「瞧您說的!媳婦的東西再出挑,也比不上您的東西珍貴呀?您這是有了孫女,就忘了媳婦。曉月,快過來,大娘我要是不拿出點好東西來,怕是老祖宗當場不依呢!」大夫人顧氏笑著示意佟曉月過去,然後也從手腕上褪下了一個羊脂玉手串,親自給佟曉月戴上。
一直默不作聲的二夫人陳氏這時候也開口道:「曉月,雖然一路上,我和老爺為你辦置了不少東西,但今天老祖宗高興,我也在這裡湊個趣,你近前來,我再送你一塊玉牌吧。」說著,便解下了腰間的一塊和田玉牌,佟曉月忙走過去接在手中,行了一個萬福禮。
這時,坐在二夫人身邊的柔弱女孩把一個荷包遞了過來,用沙啞的聲音低聲道:「妹妹,這是二姐送你的禮物。荷包裡有一副鑲有綠松石的銀耳墜,正好配妹妹圓圓的臉型。」
佟曉月接過繡著彩色錦鯉的荷包,微微俯身謝道:「謝謝二姐,改天我去蘭心院找你玩。」那個柔弱女孩掩面輕咳了幾聲,淺淺笑著點了點頭。
大少爺佟世躍站了起來,他的手裡也拿了一個荷包走到佟曉月身邊,略顯拘緊道:「三妹妹,大哥送你的禮物是一個翡翠掛件。」說著便把荷包遞了過去,佟曉月笑著接了過來。
佟國浩看了看笑道:「大家都送了禮物,看來我也該湊湊熱鬧。佟奐,把紅包拿過來。」
一聽說佟國浩要送紅包,老太太先樂了,用手指著兒子的鼻子笑道:「還沒過年,這就開始送紅包了。是不是你想提醒我,到時候別忘了你的那一份?」大家聽了也都笑了起來。
佟奐果然拿來了一個紅包,在佟曉月面不改色地笑納之後,還不忘補上一句:過年時是不是還有一份?惹得大夫人顧氏對著佟國浩抱怨道:「可不得了,咱佟府竟然帶回來一個小財迷!」
這時,顧氏身後的陸姨媽也拿出了一個荷包,讓身邊的一個小丫頭送到佟曉月面前,佟曉月笑瞇瞇地接過荷包,對著老太太開玩笑道:「老祖宗,孫女今晚可能會開心得睡不著覺了。」
「老祖宗,侄孫女雖然客居在此,但也想盡一盡姐妹的情誼。我也送妹妹一個荷包吧,裡面是一個小鏡子,希望妹妹越照越漂亮。」這時,老太太身邊坐著地紫衣女孩站了起來,佟曉月忙上前接過了繡著牡丹的荷包,口中叫了一聲「堂姐」,然後一福謝過。
看到紫衣女孩的舉動,白衣女孩也坐不住了。她也站了起來,有些拘謹地從手腕上褪下一串沉香手珠,送到佟曉月手中,十分靦腆道:「表妹,這串手珠香氣幽蕩,可辟邪安神。我初來姨母家有幸遇見了妹妹,可惜倉促之下,也沒準備什麼好物件作見面禮……」
佟曉忙恭敬地笑納了。正當某人沉浸在發財的喜悅中時,老太太忽然關心起她的衣食住行來,「曉月現在住在哪個院子?身邊是誰在跟著服侍?」
「老祖宗,媳婦把曉月安排在梨香院了。派了萬媽媽和青梅等人過去服侍,您就放心吧。如今曉月的院子裡共有六個丫頭,兩個媽媽,兩個粗使婆子。如果不設小廚房,梨香院的人比蘭心院還多一個呢。」顧氏忙笑著回道。
「怎麼會在梨香院?那是個不錯的地方,就是有些偏僻了。明天你派人過去,給梨香院通一通爐灶吧,再安排一個廚娘和粗使的丫頭過去,大冷天的,多熱的飯菜,端過去也都涼了。」老太太想了想,開口吩咐道。
見顧氏欠身點頭應了,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丫頭,接著吩咐道:「綠柳,你也跟過去服侍三小姐吧。你一向穩重細心,去了什麼也不用管,只專門負責你主子的日常起居就行了。如果哪一天,你主子跑過來跟我說她吃不香、睡不好,我可要為你是問!」
一個綠衣丫頭,站出來柔聲應下了,然後便立到了佟曉月身後。顧氏一聽,忙遲疑地問:「老太太,現在梨香院按定例來看,多了兩個人。」
老太太翻了翻眼皮道:「萬媽媽是教養媽媽,只是暫居梨香院,等教完了規矩,還是要回荷院的。廚娘和灶上的一個粗使丫頭是必配的,兩個灑掃婆子和兩個小丫頭也不能少。曉月身邊得力的丫頭除了綠柳和青梅外,還有誰?」
佟曉月忙回道:「還有冬兒、香葉、春草三人。」
「那你再減一個人不就合上定例了麼?」老太太又翻了翻眼皮,擺出了一副「這麼簡單的事為什麼還來煩我」的樣子。佟曉月忙點頭應了,心裡卻有些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