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家一年裡最忙碌的這天,我只吃了一頓飯。晚餐是白竣特別吩咐的散伙飯,我在飯桌上風捲殘雲,一頓大吃,竟沒有吃出什麼滋味來。白馨彷彿第一次見我吃飯似的叫囂著:「不得了,秀兒吃相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我們都上當了,原來她的淑女樣子都是裝出來的。」身邊的丫頭、婆子們聽了都掩嘴偷笑,只有冬蓮和秋紅知道我是餓壞了。
我裝出一副大度的樣子笑白馨「童言無忌」,而白馨卻頻頻送我白眼說我是「無齒之徒」。一時之間,矛盾的焦點已從吃相轉到了年齡的問題上來了,我們又互相嘻笑了一會兒才離開花廳散了。
晚上,我讓冬蓮、秋紅先去休息,自己又檢查了一遍要帶的東西。然後,躲到帷幔下平心靜氣的打坐。白竣讓我每日早晚各用半炷香的時間,凝神調息,培植真氣。打坐用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我才帶著一身的倦意倒頭睡去。
第二天清晨,白竣如約來到花園,陪我練了一套拳,又練了一趟劍。最後,還和我一起打坐調息。臨出園子,他把我拉入懷中柔聲說道:「一年之內,如果你在佟家的日子不好過,就去恭順王府找我;如果我不在關外,你就來這裡等我的消息,如果這裡的白宅不在了……」
直到白竣不說話了,我才揚起頭來,努力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靨,裝作一臉輕鬆的樣子調侃道:「如果實在找不到你了,我就去廟裡給菩薩上炷香,求她們幫忙找找。如果她們也不肯幫我,只能說明你平時的人緣太差了,連神仙都懶得理你,我還理你做什麼?」
白竣聽了「哈哈」大笑,用手指點著我的鼻尖,咬牙切齒地罵我沒良心。我一副「可惜你今天才知道」的樣子,繼續扮我的「無齒之徒」,恨得白竣牙根癢癢。歡快的笑聲沖淡了一時的離愁別緒,笑到最後,竟化作「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這天的早飯吃完已是辰末時了。我換上一套粉色衣裙,把袖箭藏到袖子裡,把小彈弓藏在腰間。一百元的銀票貼身放著,在隨身的荷包中又裝了幾個銀錁子。經過再三考慮,我把平時看過的拳譜和劍譜讓冬蓮替我收起來,待我走後轉交給白竣,因為一招一式我已經熟記在心了。至於《養心**》麼,我藏到了懷裡。還好古人的衣服夠寬鬆,又暗藏了口袋。
當我把冬蓮單獨叫到身邊,告訴她不用隨我去佟家時,她又開心又不捨,我把剩下的幾個銀錁子、一吊銅錢和幾件精心挑出來的還算值錢的首飾送給了她,最後拉著她囑咐道:「如果城池失火,一定要想辦法逃出來。如果有韃子兵進宅子搗亂,一定要先躲起來。實在不行,就盡快離開……」
我囑咐了一遍又一遍,冬蓮不住地點頭應著,後來竟有些泣不成聲了。我連忙轉移話題同,努力哄勸著。正在我們依依不捨之時,張媽媽輕咳一聲,和秋紅一起走了進來。
張媽媽躬身傳話道:「姑娘,少爺和小姐讓您去前廳呢,說是佟家接您的馬車到了。」
秋紅見我點頭應了,便上前一步對著眼圈微紅的冬蓮道:「果真是個有情有意的好姑娘,既然你捨不得,就和大家一起送一送姑娘吧,也算全了你的一番心意。」
冬蓮應了,和秋紅一起提著包袱,默默地跟著我向前廳走去。等我們一行進了前廳,發現白竣正在和佟家的大管事佟福說話,白馨坐到一邊陪著。他們見我來了,談話便停了下來。白竣瞅了一眼親妹子,白馨便轉頭向丫頭小秋看去,小秋忙走到我身邊給佟福施了一禮道:「楊姑娘去佟府,大小姐答應了我跟著去的請求,還望大管事成全。」
佟福沉吟片刻對白竣道:「小秋姑娘的一番心意,我本不該駁回。但這次我是奉我家老爺和夫人之命來接楊姑娘一個人的,這憑白無故的又多出一個人來,恐怕有些不妥吧。」
這時,白馨讓小春把一張紙和一個荷包交到佟福手上,然後道:「佟管事,你手裡現在拿的是小秋的賣身契。因為我不忍心拂了小秋一番心意,所以允了她跟著去佟府,就當佟府多了個丫頭吧。如果覺得實在不好,或打或賣,還不全憑當家主母的一句話麼?」
「好吧,那麼小秋姑娘就和楊姑娘隨我一起回佟府吧。」佟管事摸了摸手中鼓鼓的荷包,又看了看那張賣身契,終於點頭應了。
為什麼一個晚上冬蓮就換成了小秋?我猜一定是白竣不放心我一個人呆在佟家,所以才會有今日給佟府送丫頭的事。
待事情談妥了,白竣親自送我出門。白宅大門外停了兩輛馬車,佟福看著我和秋紅、小秋先上了後面的那輛馬車,然後衝著白竣抱了抱拳,上了前面的那輛馬車。
一時間,兩輛馬車調轉馬頭,匆匆離開,一路無話,直奔佟宅。
等到了佟宅大門前,二夫人身邊的江媽媽和李謙一起接了出來。我和秋紅等人下了馬車,抬頭看到李謙抱胸立於不遠處,目光灼灼,看得我渾身不自在,便磨磨蹭蹭的走到人群中,趁身旁的人不注意,我向李謙的方向揚了揚拳頭,算是偷偷的發洩一下小小的不爽。
李謙忙把目光轉向他處裝作沒看見,但彎上去的嘴角卻掩飾不住他此刻的愉快心情。既然這種人是越氣越開心,那麼還不如不理不睬。我決定以後連甩白眼都省了,直接忽視掉。進了佟宅,江媽媽領著我去看住處,佟福帶著秋紅和小秋去見佟國浩和二夫人。
我的新住處設在了西廂房最西面的一間,還沒進屋子,二夫人身邊的夏荷和一個小丫頭便迎了出來。她一邊接過我的包袱,一邊笑吟吟地施禮道:「這是二夫人特意準備的房間,雖然也住不了多久,但二夫人有命,一定要合姑娘心意。您先看看是否合適?」
夏荷先領我在裡外轉了一圈,一旁的江媽媽則和一個小丫頭張羅著沐浴用的熱水。房屋裡打掃得十分乾淨,左邊擺了一座屏風,隱約可見裡面桌上擺著的一張琴。
一個雪梨木的大書桌靠在窗邊,窗台上擺了一個青瓷花盆,盆中的美人蕉極為嬌艷。書桌對面牆上掛了一圖《九鯉荷花圖》,畫下擺了一張羅漢床。
我繼續向裡間走去,透過暈紅的帳幔,看到了檀香木的架子床、玳瑁彩貝鑲嵌的梳妝台,以及梳妝台一側的兩個大櫥櫃。看來某人對這間閨房花了些許心思。
我正看得出神,耳邊傳來江媽媽的聲音:「楊姑娘,沐浴的熱水已經備下了,還請姑娘移步。」見我點頭應了,又對她身旁的一個小丫頭道:「還不去服侍姑娘沐浴更衣。」夏荷也道:「姑娘先隨小蓉移步,一會兒我就把姑娘沐浴後要穿的衣服送過來。」
那個叫小蓉的小丫頭帶我轉到臥房後面的一個小房間,捲起的帳幔,同樣是暈紅的顏色,我看到了裡面擺放的大木桶正冒著熱氣。待我走進去,環視四周,發現除了一個大木桶佔了一定空間外,還有一個小櫥和一個衣服架子立在一旁。
小蓉放下了捲起的帳幔,想替我寬衣,我說什麼也不同意,好說歹說才把她趕到了帳幔外面。然後飛快地取下身上藏的錢票,把它夾在《養心**》中,又和袖箭、彈弓一起塞到小櫥底下。然後,一邊擔心帳幔太薄被人偷窺,一邊脫下衣裙。
待我進入熱水中,才開始放鬆身心,專心致志地享受這清香撲鼻的花浴。洗了還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夏荷捧著新衣服來了。她聽說我不喜人呆在裡面,但站到帳幔外說道:「姑娘洗完了麼?老爺和二夫人正等著姑娘去前廳一起用餐呢。姑娘的新衣服我已拿來了。」
「好吧,好吧,你進來把衣服放到架子上就行了。」我等夏荷放好衣服走出去後才跳出大木桶,先用浴巾擦乾身上的水珠,然後走到架子旁,取了裡衣先穿好,然後把夾著銀票的《養心**》貼身放好後,又開始穿外面的衣裙。袖箭還是直接藏到袖子裡,彈弓還是藏到腰間,又繫好那個裝了幾個銀錁子的荷包。然後才披散著頭髮走了出來。
外面的人見我出來了,便開始打掃「戰場」。江媽媽命人抬出浴桶、倒掉髒水。而夏荷則帶著我回到臥房,頭髮太濕了,在我的一再堅持下,挽了一個雙平鬟,大半的頭髮自然垂下。夏荷想了想,給我頭上戴了一個雕花象牙櫛,又從首飾盒裡選了一副紅珊瑚耳墜幫我戴上了。
看著銅鏡中映出的人,我覺得既清爽又好看。夏荷看著我繡有暗花的一身白衣裙和過於簡單的髮飾裝扮,便說了一句「姑娘這身打扮雖然清淡出塵,但有些太素了」。
見我一切妥當了,江媽媽便進來催道:「時辰不早了,老爺和夫人還在前廳等著姑娘呢。」我和夏荷聽了,忙起身走出西廂房,沿著一條還算寬闊的青石路,向前廳走去。
從我被帶著來到新住處梳洗打扮,到走出西廂房。一直沒見小秋或秋紅,我知道秋紅一定是去回話了,可是,小秋是和我一起從白宅出來的,為什麼此時還不見人影?我琢磨了一路,直到進了前廳,也沒有看見小秋的身影,卻看到了立在佟二夫人身旁的秋紅。
前廳裡,佟老爺身著寶藍色長衫,頗有精神地坐在主位上,下垂手坐著一身銀色箭袖短袍的李謙。今天的佟二夫人打扮得十分柔媚,一套繡著蝶戀花圖案的粉色衣裙襯著她雪白的肌膚,顯得既年青又漂亮。此時,與我同來的夏荷向他們飄飄一拜後便站到了秋紅旁邊。
江媽媽躬身只說了一句「楊姑娘已經帶到——」便聽佟二夫人嗔怒道:「這裡哪有什麼楊姑娘,你面前的可是你家老爺的遺珠,你可要聽請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