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夏天很短,一出六月,夜裡的風便涼了起來,院子裡的槐樹,葉子依然鬱鬱蔥蔥,卻是已經開始飄落。
七月初九,立秋,馬車終於出了西安府。
因著之前說好的輕車簡從,文竹便把眾人都留在了西安府,只等著崔管事回京之時再走,而自己只帶了水蘭、水蓮二人,幾個隨身的箱籠,由錫砂趕車,又由張志義陪同,簡簡單單的上了路。
臨走前,曹媽媽特意過來告別。
她鄭重的給文竹磕頭,「老奴不懂事,給二奶奶添堵了。二奶奶不但不跟老奴計較,還留了冬桃和妞妞兒,老奴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說,只跟我閨女一起給二奶奶做了兩身衣裳,二奶奶莫要嫌棄!」
冬桃認了曹媽媽做乾娘,在數日前嫁給了劉柱子,搬到了莊子裡去住,而妞妞兒暫時還留在院子裡,陪著曹媽媽。
有了乾女兒,還有妞妞兒這個外孫女,曹媽媽的日子要比以往好過的多。
冬桃雖然不捨,但她的心裡總覺得自己是個包袱。陶氏已經瘋魔,已是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她也沒有什麼可惦記的,如今這樣子倒也不錯。
對於冬桃的歸宿,文竹也還算滿意,劉柱子雖窮些,卻是個憨厚之人,斷然不會嫌棄冬桃,最難得的是,他對妞妞兒極為喜愛。
馬車悠悠的出了城門,駛上了官道,就聽得一陣馬蹄聲從後面傳來。
水蓮撩了簾窗來看,不由驚道。「薛、薛姑娘跟來了?」
文竹也是一愣,張志義早就跟薛英華說定,今年冬月前後上門提親,這才打消了她跟去京城的念頭。怎麼突然就跑過來了?
馬車緩緩停下,在前頭騎馬而行的張志義也調轉馬頭。
薛英華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身上粗布短裝。極是幹練,身上背了個大大的包袱,顯然是要出遠門。
「你怎麼又跟來了?咱們不是說好的麼!」張志義顯然口氣有些不好,這一路上本就事情多,這個傻姑娘還淨添亂。
薛英華卻是滿臉堆笑,眼睛閃亮的像天上的星星,「我沒跟著你呀!我今兒個突然想起。來的時候,嫂嫂是夜裡被迷暈的,想來那劉二娘你也沒抓著。你是男人,自然不方便,不若我陪著嫂嫂去太原。一路之上也方便照應。」隨即又咳嗽了一聲,「嗯,我是來送嫂嫂的,可不是跟著你!」
張志義不由失笑,卻無從辯駁,只得道,「如此你說的也對,那就一同上路吧!」心中卻是嘀咕,這是誰教她的?以她這腦袋定然想不出這借口。
此時的西安府。就在黑虎巷的小院子裡的槐樹下,妞妞兒坐在石凳之上,將手中的桂花糖糕極為狗腿的遞給虎子,「虎子哥,你真厲害,我把那主意跟薛大小姐說了。她誇了我好一頓,還給了我一塊銀子!恐怕這會子人已經追出城去了!」
韓虎聽了心中暗喜,臉上卻是沒有半點表情,他緩緩接過桂花糖糕,輕輕咬了一口,只覺得格外香甜,輕咳一聲,方道,「那銀子我就不要了,不過你有空幫我想法子去書房,我想找幾本書來看!」
妞妞兒聽了笑逐顏開,「這還不容易,我跟曹媽媽討了打掃書房的差事就行了,以後我去打掃書房的時候,你就去看書唄!」
幾口將桂花糖糕都吞到嘴裡,韓虎嘴角輕翹,臉上終於露出滿意的表情。
————
有了薛英華日夜相隨,路上雖然有人窺探,卻最終安全的到了太原。
一進太原地界,京中再次傳來消息,在又一番的爭鬥之後,太子終於要登基了!
雖然太子不堪大用,但如今既有監國之名,又有徐閣老支持,據傳言景王世子似乎也在其中起了大用,哪怕只是個傀儡,太子卻也是勝利在望。
奇怪的是,四殿下沒有徵兆的俯首稱臣,大臣們也都紛紛歸順,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嫂嫂,京中暫時去不得了,咱們就在太原先住上一段時日,這裡是我的地盤,什麼事情都好辦些!」張志義的話讓文竹不由心憂,而薛英華卻高興不已。
若是眾人繼續往前去京城,她便要打道回府了,如今這樣,她便可以滯留太原一段時日,有文竹在,便也沒有什麼閒話!
於是,就在次日的清晨,眾人到了太原的西城門外。
因著已經在來時路過此地,這一回文竹便不再好奇,只是將窗簾撩起了一個縫,靜靜往外看去。
隨著陽光射進了車裡,文竹瞇了瞇被陽光射的發疼的雙眼,又舉起手將光遮住,這才看清外面,卻不由嚇了一跳。
太原城外的空地上,聚集著眾多的百姓,除了挑菜挑柴進城賣菜的農人,還有不少逃荒之人,難民、乞丐混在一處,或坐或臥,就如西安府廣仁寺前的廣場一般。
怎麼難民已經到這裡了?西北的戰事,在西安府也還算穩定,太原府竟然亂到如此地步?或者還有什麼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相比西安府的情況,這裡卻是壞的多,沒有施粥的大棚,難民們也沒有希望。見到有馬車行來,哪怕不過是黑漆平頂的油車,又風塵僕僕,竟也都爭相向前擠去。
「小姐、奶奶,給點吃的吧……」
「夫人發發慈悲……」
隨著聲音傳來,文竹臉色微變,這些人竟是穿著破爛的乞丐,並非老幼婦孺。
錫砂早就瞪過去,「讓開讓開!」鞭子隨之掃到了馬兒的屁股上,馬兒嘶鳴了一聲,加快速度的衝了過去,停在了城外的官道旁邊。
隨著大門緩緩拉開,一隊兵士們從城裡出來。卻沒有放進任何一個人。而是清理了車道,讓眾人讓開,又站在了官道的兩旁。
接著,便是絡繹不絕的馬車駛出。馬車前後都有騎兵跟著,車上裝滿了一袋袋的糧食,顯然是運糧的車隊。
京中局勢已定。糧餉也跟上,戰事想來不日便能結束。雖然知道太子登基對段明熙而言不是什麼好事,但若能夠不再打仗,這些難民也能夠早日回到家鄉。
文竹心中祈禱著這場戰爭早日結束。
隨著一隊隊穿著盔甲的兵士面無表情的向前,文竹卻是看的目不轉睛,或者,段明熙也曾經做過這樣的事情。就是其中的一個。
眼睛一眨,文竹不由激動起來,那個不遠處的男子竟真的與段明熙極為相似,只是皮膚卻是略白了些。
使勁的眨了眨眼睛,她猛的扯了一把水蓮。「你看,那個騎馬的人,是不是很像二爺?」
水蓮擔心的看了一眼文竹,二爺明明還在西北,怎麼會在這太原,定是奶奶思念二爺,這才看錯了。
猶豫的看了一眼過去,水蓮也跟著激動起來,「奶奶。那、那不是二爺!」
就在文竹的眼神黯淡下去之時,就聽水蓮又道,「那明明、明明是三爺!」
三爺?明志?
文竹還沒有反映過來,水蓮就已經叫了錫砂,「那是三爺,快過去說一聲。看三爺能不能過來相見?」
此時張志義與薛英華去了城門探路,錫砂擔心的看了一眼水蓮,又覺得此處在城門,周邊又全是士兵,應該還算安全,這才幾步跑過去叫住了段明志。
見到錫砂,段明志也是極為驚訝,一拉韁繩便出了隊列,幾步到得馬車之前。
「明志見過二嫂!」段明志有著與段明熙相似的眉眼,下巴同樣帶了稜角,只是卻沒有那冷酷的神情,而是極為熱情的衝著文竹一笑,眼睛裡多了幾分可愛與純真。
只是身上的盔甲卻與當年那個穿著青衫的少年相去甚遠,讓文竹有些恍惚。
「明志黑了,也瘦了!」文竹眼角微濕,彷彿看到了段明熙。
相比半年前在京城,這位段家三少爺瘦了不少,臉上的皮膚也黑了許多,他鄉遇親人,不管是文竹還是他,都有些激動。
「西北苦寒,嫂嫂也瘦了不少,我二哥呢?沒與嫂嫂一起?」
提到段明熙,文竹的眼睛有些黯淡,「他……他還在前線,西安府現在有些亂,他讓我先回京。你呢?你不是在書院唸書的麼?怎會到了軍中?」文竹想起顧二家的小姐,如今距兩家定親已有半年,明志來了太原,那位顧二家怎會願意?但太原不是邊關,運糧也是緊要之事,不是隨便就能混進去的,這差事自然不是明志自己謀的!
「竟是這樣!倒也難怪,如今前線僵持日久,怎能不亂!嫂嫂回京也是好事,天子腳下,太平的很!」明志回頭看了一眼車隊,方道,「我原是在書院唸書,只是二哥離京之時便將我舉薦給了世子爺,如今我是奉了世子爺之命跟著路將軍送糧去前線!」
原來段明熙早有安排,自己還以為他對此事不管是怕大老爺怪罪,原來竟是做了引薦?這樣也好,就算是大老爺和三老爺怪罪,也是找不到人了!
「那顧家?」雖然知道不應該,文竹還是問出了口。
明志苦笑,「這差事雖辛苦些,危險些,卻是能立功的,我留了話,若是能平安歸來,自會上門迎娶,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會等我!」
也就是說,顧家是不同意的!
見周圍並沒有他人,錫砂又站在一旁,段明志靠近了車窗低低的道,「那顧大人當年跟朱大人也多有交情,就是因著朱大人投靠了支持太子的徐閣老,這才與其斷了來往。太子監國之時,顧大人並不好過,顧二便又與朱大人有了來往。嫂嫂應該也聽說,太子若是登基,雖然咱們家是純臣,但二哥早已是世子爺的人,此次我又是奉了世子爺的命前來送糧。我想著,就算是我平安歸來,恐怕顧二家也不會將女兒嫁過來,說不得這個借口對他們來說是極好的……」
文竹吃了一驚,卻是頗有些讚揚的看著段明志,「你倒是跟二哥學,什麼事情都算的清楚,只是在軍中不比家裡,萬事小心!」
明志一拱手,「嫂嫂放心,明志省得!」
見那糧軍的隊尾已經出了城,明志又道,「嫂嫂,我得走了,若是得勝歸來,自會相見!」
「慢著!」文竹回頭翻出一個小小的物事,遞了過去,「這個放在身上,若是有事,說不得可作救命之用!」(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