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駛出廣仁寺的大門,文竹不經意的撩起車簾,卻嚇了一跳。[~]
剛剛來的時候,自己不小心睡著了,這會子才發現,廣仁寺的門外,早已不是佛門聖地的香煙繚繞。
青石鋪就的廣場之上,雜亂無章的睡滿了逃難的人,有的還裹著破爛的草蓆,有的則連件衣裳都沒有,光著膀子躺在那裡,下身的褲子也破爛不堪。
這些難民們一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大半穿著草鞋或赤著腳,頭髮、臉上都是灰,髒兮兮的。
不遠處,一個年約三十包著藍黑頭巾的婦人摟著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孩子,雖看不清楚樣貌,但那眼睛卻是大大的,在那乾瘦的臉上顯得格外突兀。
看到馬車過來,那男孩子站起身來,幾步撲了過來,口中叫著,「小姐、奶奶,給口吃的!」
一向溫和的錫砂卻是冷了臉,「小孩子快閃開!」
竟是一甩鞭子快速駛了開去。
那孩子嚇的退到了一邊,藍黑頭巾的婦人連忙上前將那孩子拉到後面,口裡說著,「大爺,對不住!」
轉過頭去,對著那男孩道,「餓了,別著急,過會子就施粥了!」
「娘,我不餓,我想要點吃的給你!」男孩子大大的眼睛閃著淚花,「可是他們……」
文竹只覺得一陣心酸,她放下簾子對水蘭道,「去我帶的栗子糕拿來,讓錫砂給他們送去!」
錫砂還沒有答話。水蓮就進了馬車,「奶奶,錫砂不是不給,可是您看看這些難民?若是拿出吃的來只給那母子。定然是有人要搶的!說不定還給他們招來災禍!」
輕輕點頭,文竹疑惑的看著窗外,「他擔心的倒是不無道理!可是。如今已經巳時二刻,這廣仁寺怎麼還不施粥?」
廣仁寺是西安有名的大寺,一到災年便會在這廣場上架起大鍋,施給民眾,從入冬到初春,每日都有。[.]
「奶奶,聽說往年這施粥每年到得三月就撤去了。如今能堅持到現在,實屬不易。官府又不開倉放糧,富戶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僅靠著這寺裡的供給,一天只放兩餐,也是情有可原。」水蓮說著也心中歎氣。
還是水蘭道。「要不把讓錫砂把她們叫過來,給些吃的?」
水蓮搖搖頭,「叫過來可以,可是就不能再回去了,不然還是要被人欺負的!」
被富家奶奶叫去問話,怎能不能給吃的銀錢,若是回去,必然要有人窺視,哪怕不帶回去。也會被人惦記,招來災禍。
「那、那便跟咱們回去,也不少她們這一口吃的……」文竹猶豫的答道。
水蓮皺緊了眉頭,「奶奶,這難民這樣多,您又怎能管的過來?」
那邊水蘭卻是攔住了的水蓮。「算了,奶奶若是想幫,就幫一把!」
水蓮歎了口氣,出去找錫砂。
水蘭這才又道,「奶奶,這難民這樣多,自然不是您能管的過來的,不如學學在京城時那般,咱們出錢,再在這兒搭一口鍋專門早上施粥,補了廣仁寺缺的這一餐,您看可好?!」
「自然是極好的,你讓錫砂把馬車停一路旁,過去叫那對母子的同時也問問和尚!」
看著車窗外人來人往,文竹心中歎息,也不知道段明熙如何了,會不會也像這些難民一般,四處討吃的呢?
就算是武官又怎樣?在這亂世之中,若是離了軍營,也不過是草民一個!
頃刻,錫砂辦了事情回來。
那包著藍黑頭巾的婦人似乎明白錫砂的苦心,臉上帶了感激,而那個大眼睛的男孩子,卻是帶了警惕的目光。(葉子·~)
文竹沒有下馬車,只是水蘭下車,將栗子糕給了那婦人,「這是我家奶奶給你的,只是如今你回去定然會被他們欺負,我們奶奶說家裡需要個洗衣裳的,不知道你可願意?」
那婦人猶豫了一下便跪了下來,「這位大姐,小婦人自是願意的,只是我這孩兒……」
水蘭上前要將人扶起,「你這是做什麼?有什麼話好好兒說,我可不是主子!這孩子自然是要跟著一起過來的,我們家也不缺他這口飯吃!」
那婦人卻是搖了搖頭,「小婦人倒不是擔心這個,而是我不想這孩兒賣身為奴……」若是想便早就賣了,又何苦去那廣仁寺討粥吃?
歷來女人和孩子是最好賣的,而廣仁寺的廣場上,要麼是全家齊聚,要麼便是老弱之人,像這樣孤孤單單的帶著孩子的女人,實不多見!
水蘭犯了愁,這個文竹可沒有交待過,她也不知道怎麼應。
錫砂已經有些不耐煩,剛剛不但被和尚說了一頓,讓他莫要多管,若是要捐銀子便要去寺裡。且還被那些難民憤恨的盯了半天,心中自是不悅,聽到這兒,便接話道,「奶奶一向仁慈,進了我家的門,比那些個大戶人家要好過的多,你還挑三撿四的?!」
大眼睛的男孩子聽了斜眼看著錫砂,牙齒咬的咯咯響。
而那婦人聽了卻低下頭去,她也知道自己眼下這樣,有人主動收留,既能帶著孩子,又不是給那老爺公子買去做侍妾,已是極好,但她卻是固執的衝著馬車叩了個頭,方道,「金氏謝過奶奶,可是我這孩兒是不能做奴才的,容小婦人不敬了!這點心小婦人也不好拿走,還是還給這位姐姐!」
水蓮撩了簾子露出頭來,先是狠狠的白了一眼錫砂,又道,「我家奶奶說了,不買你為奴,只是缺個洗衣裳的,你若是想謀個事兒便過來,若是不想就算了。另外,我家給的錢不多。除了包你吃住,每月只有二十個大錢,你可想清楚了!」
那婦人聽了眼中露出驚喜,「奶奶不給錢也使得。只要管我娘倆的吃住就是。」又拉著那男孩,一同千恩萬謝的衝著馬車磕了頭。
水蘭將栗子糕給了那婦人,又交待了去黑虎巷的路便也上了馬車。
看著那馬車漸漸駛離了視線。那婦人方舒展了容顏,「虎子,咱們真是遇到好人了!」
那被叫作虎子的大眼睛男孩哼了一聲,冷冷的道,「什麼好人!不知道安的什麼心呢!」
豎日,文竹便派了青杏去呂府請安,又給賈麗娘去了封親筆寫的書信。
只把當年自己在京城跟梅婉兒和顧玉桐辦的施粥義診之事寫了個大概。當日,賈麗娘就回了信,只說兩日後親自上門拜訪!
回來後,青杏便拉著大嫂熊氏說話,「哎喲。你可不知道,進了呂府,就有那管事媽媽跟我說呂大奶奶還在見客,讓我去偏殿呆著。要說以往在京裡我也去過幾戶人家,那最多也就是給個小杌子讓你坐坐,這回竟然給我上了茶水,還有點心。最後竟然是上回來的秦媽媽親自過來相陪,就算是當年去莊家也沒有這份臉面啊!」
莊家以往都是陶氏主家,自然對文竹派過去的人不待見。
但崔大嫂子熊氏卻是個老實的。她眨了眨眼睛,方道,「那,那這是為何啊?」
青杏眉毛一挑,得意的道,「還不是咱家奶奶跟呂大奶奶的關係極好。且那秦媽媽過來又打賞封厚,我進了門,還賞了那帶路的小丫鬟三個大錢呢!他們呂家也不能失了顏面!」
熊氏搖搖頭,說了句實話,「還是呂大奶奶對咱們奶奶重視,下人們這才上前巴結你!」
晚飯後,芽兒便帶了白日裡那婦人金氏和那叫虎子的男孩過來給文竹磕頭。
金氏穿的乾淨整潔,竟是帶了幾分清秀,且無論是說話還是行禮,都做足了規矩,似不是那無知村婦,文竹看著嚇了一跳,「你家裡是什麼人?」
金氏低了頭答道,「小婦人夫家姓韓,是個莊家漢,家父是個秀才,在西安府周邊的村裡當先生,我……我是嫁去的寶雞……我男人去年沒了……」說著竟嗚嗚的哭了起來。
「原是如此,別哭了,我這兒不過就是洗洗衣裳,沒有什麼事情,你儘管住下來就是,待過段日子,我再派人送你去尋你父親!」
那韓氏先是搖頭,而後欲言又止,最終沒有開口。
次日上午,崔管事從莊子裡回來,帶回了冬桃和妞妞兒。
歡快的衝進了院子,妞妞兒只看到一個陌生的男孩子站在大槐樹下面,用樹枝在地上劃著什麼。
「你是誰?」妞妞兒走上前去,睫毛忽閃忽閃的,好奇的問道。
男孩子轉過頭來,小臉上一雙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但卻帶了與年齡不符的嚴肅與沉穩穩。
見到是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紅色印花的細布小褂,頭上紮著一隻銀色的鈴鐺,不由心中好奇,剛想開口,卻又想到了什麼,便住了嘴,不搭理妞妞兒,只是繼續在地上劃著什麼。
「你在做什麼?」妞妞兒似乎心情很好,沒有介意虎子的冷淡,而是走上前去,蹲在了一旁,極為認真的看著虎子用樹枝在地上劃的線,那一個個方塊一樣的東西,似乎在奶奶那裡見過。
「我在寫字!」虎子輕輕回答,對於這個貼上來的女孩子,他並不討厭,只是有些自卑,「我要好好寫字,長大了考個狀元,好養我娘……」
妞妞兒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你是新來的下人麼?」
「我不是!」那男孩子一轉頭,略帶了幾分厲色的看著妞妞兒。
妞妞兒嚇的往後退去,一不小心跌倒在了地上。
金氏此時正巧走了進來,見這情形,不由大聲喝道,「虎子!你在做什麼?不許欺負人!」(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