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琉璃奇怪的目光,文竺低下頭,低聲道,「自從我醒過來,腦袋就混混沌沌的,以前的事情,好些都想不起了。就連剛剛大嫂過來,我也只是看著面熟,竟一時叫不上來。」
琉璃聽了便道,「原來是這個,怪不得小姐竟然開口說話了呢。」
在文竺的一再要求下,琉璃便撿些以往的事情來說,好在文竺跟這個六妹妹一同住過一段時日,對族裡的人事也多少有些瞭解,並非一無所知。在琉璃來看,只是六小姐病的糊塗了,一時想不起,自己稍一提點,便都記起來了。在文竺的半猜半蒙下,終於對現在的環境瞭解了一個大概。
莊家是個大家族,到老太太這一輩,因老太爺官至徐州,便移居此地,壯年時急流勇退,本應回西北老家,但西北苦寒,皇恩浩蕩,聖上感莊老太爺讓賢,特賜宅地於彭城縣,准其在此養老。
也是因此,莊家在此地只有莊老太爺這一支,西北雖有來往,卻是極少,連祠堂也建在了這裡。莊老太太共有三個兒子,大老爺莊崇義是個落榜的秀才,後來任了族長之職便放棄了繼續趕考。現在在家做莊家此處的族長。
二老爺便是文竺的親生父親,京城做官的莊崇禮,三老爺莊崇文是六妹妹文竹的父親,據說也官至六品,只是早已經離世。一個女兒,莊雲娘,就是趙家表哥的親娘,文竺的姑母。
除此以外,莊老太爺還有二個庶子,四老爺莊崇遠是個秀才,五老爺莊崇進則是個白衣。一個庶女已遠嫁,據說多年沒有音信。只說這兩個庶子,便知莊老太太是個良善之人,莊老爺一生為官,卻只有兩個姨娘,又能生育這三個庶子女,已很是不易了。
而族裡的小姐少爺們也是不少,文竺一時也沒記得很清,只知道文竹妹妹是三房六小姐,而今日來探望的四小姐文慧是大房庶出小姐,七小姐文華是五房庶出小姐。
唯一不是莊家人的便是姑母莊雲娘的獨子趙悅了,文竺想起那個俊秀的五哥哥,不由笑意濃濃。
在琉璃的催促下,文竺草草用了晚飯,又是四個簡單的小菜,並一碗白粥,看樣子,自己的病不好,便要一直吃這個了。
也是因為病著,琉璃服侍著簡單的梳洗了一下,便上床睡了。這一覺文竺睡的特別踏實,在夢裡,她跟六妹妹一起逛紅螺山,陪著祖母禮佛,在佛前,文竺虔誠的磕了三個頭,又慢慢的搖了籤筒,待搖出一簽,便低下頭來撿。
一個模糊的身影替她撿了起來,文竺抬眼一看,竟是一身白衣的六妹妹文竹,只聽文竹輕輕道:「大堂姐,我們是一樣的,都是不祥之人,這竹籤,不看也罷!」說著文竹竟將竹籤扔到了一旁的放生池中。
「不祥之人!」文竺重複的說了句,便見文竹輕輕的飛起,越飛越遠。文竺不由驚道:「六妹妹,你快回來啊?」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文竺的似乎聽到那遠方傳來的聲音,她急切的呼喚著,「妹妹、妹妹,你快回來啊妹妹……」
恍惚中,文竺睜開了眼睛。淡紫色的帳幔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個夢,她靜靜的站起身來,看著從窗戶縫中透進的光芒,天已經亮了。
坐在床上呆了半晌,文竺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不是那個文竺了,自己的身份是莊家三房的六小姐文竹,一定要記住這個身份啊,讓人聽見了可怎麼得了。
在心中提醒了自己多遍,文竺這才回到當前。她起身將窗戶打開一個角,一陣清新的空氣吹了進來,帶著淡淡的木樨花香,一時間神清氣爽,頭腦無比清明。
聽著外面沒有動靜,想來值夜的丫鬟還沒有起床。文竺便打量起這屋中的陳設,昨天的時候,自己還混混沌沌的,只顧著認人,又不敢說話,根本沒有好好看過,原來這屋子竟如此的奢華。
地上鋪的是光滑如鏡的大理石,承塵上繪著鮮艷的彩色繪飾,掛著聯三聚五羊角宮燈。靠牆是一張黑漆鈿鏍床,淡紫色的帳幔,滿池嬌的銀勺。
紫檀木的步步高陞的落地罩,掛著晶瑩剔透的水晶珠簾,珠簾內,又立了架多寶格,從裡面透過多寶格往外看去,可以看到大概,想來從外往裡看,只看得到多寶格上的寶貝了。
可惜的是,裝飾的雖奢華,多寶格上卻沒有什麼好東西,文竺雖知道的不算多,卻也看的出,上面擺的不過是白瓷的梅瓶、官窯的青花,只有一件長春白石盆景還算過的去,在京中,雖然繼母對自己多有苛刻,卻是絕不敢如此擺設。唯一的解釋,可能覺得自己是個小孩子,怕打碎了吧。
文竺正研究那長春白石盆景,就聽到窗外傳來琉璃小聲的責罵聲,「都什麼時辰了?還睡!小丫鬟們起了沒有!」
琉璃昨日回去收拾東西,讓自己的二等丫鬟青杏值的夜,如今琉璃已經抱了包袱過來,看到院中竟然沒有人,只有看門的婆子靠坐在小凳子上打盹兒,怎能不生氣?
其實也不怪她們,六小姐文竹從受驚不說話開始,老太太便免了她的辰昏定省,只初一、十五去給老太太請安便是,平日裡便在自己的屋子裡做針線,她們也跟著偷了懶。
聽到琉璃的罵聲,看門的陳婆子被驚醒,卻也不著急,只站起身來,抬手拍了拍腿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這才悠悠的道,「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琉璃姑娘啊!老婆子知道你是老太太的人,只是這可是六小姐的院子,還輪不到姑娘做主!」
說著陳婆子從腰裡掏出一張精布手帕,使勁的一甩,邊往東廂去叫小丫鬟,嘴裡卻還是不饒人:「還以為自己是個小姐的命,卻不想只是個丫鬟的身子,連個姨娘都沒掙上,得瑟什麼?哼!」
琉璃的臉色變了又變,她本是伺候大老爺的,因著有幾分姿色,被大夫人嫌棄。老太太看她機靈,便要了去,只是這事情琉璃並不後悔,反而有幾分慶幸。但現在被陳婆子提起,無疑是讓人羞惱。
透過打開的窗戶角,琉璃那羞紅又氣惱的神情被文竺看了個正著,只是文竺卻只靜靜的看著,沒有出門去打擾,想看看琉璃會如何應對。
正是此時,睡在外間臥榻上值夜的青杏也被驚醒,她慌忙爬了起來,飛快的穿了衣服,又將頭髮簡單的挽了個髻,這才打開門跑了出去。
可巧的是,正好聽到陳婆子最後的話,她愣在那裡,看著琉璃忽紅忽白的臉,緊張的抓著衣角,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