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蘭在漪瀾殿中是比較特別的人,她的特別是相對一般宮女而言,聽說九皇子十二歲時搬到側殿,為了方便照顧皇子起居,惠妃把當時在自己身邊較得力的澤蘭派給了九皇子。
十二歲嘛……聽到這個年齡時玲瓏渾身一抖,就當古代人早熟吧。母親把丫鬟賜給兒子往往總帶有一種性質,在一般人家裡,那個丫頭就是未來的妾室,既可以照顧兒子又能對兒子生活起一定的監督作用還能在適當的時候滿足兒子某些需求,澤蘭不例外也是這樣的人物。
至於為什麼說她「也」是個美女,因為玲瓏雖然在漪瀾殿的時間不長,但已經知道他們這位九皇子是頗好美色。他屋裡的婢女,從來都是漪瀾殿中長相最出挑的。而且從前就聽說九皇子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又擅音律,京中不少名媛仰慕,風言風語中會聽到誰誰誰家的小姐與他曖昧,且與他有這樣傳聞的還不止一位。
澤蘭的地位在漪瀾殿中一般宮女之上,即便管事姑姑和惠妃跟前的幾個女官見了她都客客氣氣的,但她又不是主子,只能說半主半僕。因這一層關係,她的打扮裝束也比一般宮女嬌俏些,頭上有烏髮如雲傾鬢邊,幾隻珠釵為飾,春波連紋雲羅衣,盤金縷綬帶長垂至膝下,紫雲芳籠影花裙,一方玉色花紗搭在肩上,站在香寮一大堆灰撲撲粗使宮女形成的背景前,她的嬌俏就很突出了。
春季百花盛開,惠妃命人採了許多花調香,本來這樣的季節,她會花大把大把的時間呆在香寮裡,但因為綺公主的到來,她每日都要照顧公主,每天在香寮呆不到一個時辰就離開。
有幾種花是她命人採集起來風乾的,今天來看宮女們把花處理地如何,順道把澤蘭叫來回話。
「殿下這幾日都去了哪裡,你知道麼?」兒子整天見不到人影,惠妃只好找來他跟前的丫頭問。
「殿下常與京中一些公子們喝酒,偶爾會宿在煥文侯府上,並未去什麼地方,娘娘知道的,殿下愛與小侯爺喝酒,一喝就必定要盡興的。」
澤蘭低眉順眼,聲音輕輕柔柔的挺好聽。
惠妃用竹籤子把風乾的花朵放到陶甕裡,睇了澤蘭一眼。玲瓏蹲在爐子邊扇風,爐子裡用油煮著香料白芷,是惠妃制手脂要用的。
不知為什麼,玲瓏覺得惠妃這一眼向是含著冷意過去的,澤蘭默默低下頭。惠妃將放了干花陶甕封好,邊上就有宮女端托盤接過,又承了一條濡濕的手絹過來,惠妃拿起手絹,不疾不徐由手心輕輕擦到手背。
一句話未講,連玲瓏都可以感覺周圍空氣慢慢冷凝起來,何況直接承受惠妃威壓的澤蘭,果然還不等惠妃擦完,澤蘭已經跪下來,
「娘娘饒命,奴婢不是有意隱瞞娘娘,奴婢也不知道殿下這幾日去了哪裡!」
手帕一放,落在宮女端來的托盤上,惠妃道:「是他讓你這樣敷衍我的?」語氣已不如方纔那樣和善。
澤蘭一邊悄悄瞧惠妃的臉色,一邊道:「娘娘,其實殿下不過是離京太久,多跟小侯爺他們聚聚也是有的,娘娘知道殿下行事一向有分寸,不會讓娘娘擔心的。」
惠妃冷笑:「多跟他們聚聚,呵,我自己生的兒子我還不知道!是多跟那些公子少爺們花天酒地去吧。他要是真愛玩我也不阻他,怎麼近日我耳朵裡總聽到的是,他常和蘇家的女兒在一起,以致每晚宵禁宮門下鑰,所以才回不了宮到煥文侯家過夜。」
看了惠妃對自己兒子的行蹤還是很瞭解的,連到了宮外都有耳目。
澤蘭低頭不敢做聲,惠妃繼續道:「木山蘇氏也是大族,前朝蘇家就有人在京城當官,到如今,怎麼養出這麼個不知檢點的女兒!」
雖然面上不能有什麼表情,聽見惠妃的話,玲瓏還是有點嘴角抽抽,不知檢點什麼的,你兒子和別人大晚上約會就不算麼,光罵別人的女兒。惠妃也夠護短的了。
不過世俗偏見也的確如此,這種事上,吃虧的都是女人。
聽惠妃的口氣,蘇家應該是大族世家,玲瓏想起上次在勝雪園遇見九皇子時,也是看見他摟著一位小姐在親吻,不知是不是這位蘇小姐,不過那已經是過去很久的事了,看惠妃現在的反應,蘇小姐應該是最近才和九皇子傳緋聞的。且惠妃似乎不大喜歡這位行為有些大膽的蘇家女兒。
惠妃能怪兒子怪蘇小姐,澤蘭卻怪不得,只道:「娘娘恕罪,是奴婢沒伺候好殿下。」
惠妃也沒怎麼生氣,再澤蘭態度恭順,惠妃不欲為難,於是道:「行了行了,地上也涼,你起來吧。」
澤蘭謝恩起來,惠妃又問道:「蘇氏的事兒,你可知道?」
澤蘭臉上有些不自在,支吾了兩聲才答道:「殿下略提起過幾回,說蘇氏美貌才情兼具,又與一般世家小姐格外不同。」
惠妃聽她這樣說,臉上緩和了些,自己挑出來的人也不算太沒用,道:「既然與你說了,你就該多勸勸他。你也是的,都這些年了,有什麼不好說的。」
澤蘭咬了咬唇,說:「是。」
其實惠妃娘娘您的心外面鑄有銅牆鐵壁吧,自己的男人跟別的女人好了,還在自己面前誇別的女人,怎麼會沒什麼,要是換了玲瓏,就會覺得什麼都不好說了。不過惠妃身為妃子,她老公可能是全天下大小老婆最多的男人,說不定九皇子那點在她眼裡還是小打小鬧。
但是惠妃你眼前這位妹子明顯還沒修煉到家,玲瓏因為是蹲著身視線比較低,能看見澤蘭的嘴唇都快咬破了。
最終惠妃歎道:「不過你倒心向著他,這些年難為你在他身邊盡心伺候。如今他的年紀也不小了……」
她說前半句時澤蘭臉上一紅,到了後半句澤蘭的臉就變白了。
玲瓏低頭專心看她的爐火,火苗在她的不懈努力下跳得歡快。父母一旦歎謂兒女年紀不小,一般接著上演的就該是催婚了。澤蘭顯然也聽出了惠妃的意思,如今她在側殿侍奉九皇子,起碼側殿中只有她一人,側殿的事兒她也能做些主,九皇子娶妻後,什麼輪不到她了。
攏香的事,讓玲瓏看到男人的寵愛有多靠不住,特別是皇宮裡的男人,皇帝處在權力中心,他擁有太多東西,這些都比一個女子的溫情重要,所以皇帝可以毫不猶豫捨棄掉攏香的溫情,於皇子大概也是如此吧。澤蘭的樣子分明是對九皇子有情的,九皇子雖風流,看他肯把蘇氏的事告訴她,想來信任情意也是有一些的,只不知這情值多少。
祈谷大典後,皇帝的身體也漸漸好起來,從新處理朝政,也頻頻到內廷散播雨露。還來過一次漪瀾殿,香寮粗使宮女只跪在門口做個接駕的樣子,伺候皇帝時用不到她們,皇帝對惠妃道「平身」時大家都可以起來,玲瓏一直低著頭看自己的鞋尖,她連皇帝的影子都不想見到,好在他是不來香寮的。
春雨開始淅淅瀝瀝降臨時,玲瓏隱約聽得江寶林生了一個兒子,但江氏難產而亡,她兒子被皇后抱到了含象殿,皇后從前收養大皇子時,皇后無子大皇子喪母,順理成章沒人說什麼,可這回到了江寶林生的這個排行二十的皇子,朝臣中就有人站出來反對了,宗親也有人不同意皇后收養,理由是大皇子為前車之鑒,皇后不能教導好皇嗣,最後皇帝把小兒子交給無子的華昭儀撫養。
常來漪瀾殿做客的衛充儀很是羨慕華昭儀,她也是個無子的。惠妃雖然不太出漪瀾殿,與她來往的嬪妃卻不少,比如衛充儀陶美人都是漪瀾殿的常客,連這位剛收養了二十皇子的華昭儀也與她關係不錯,到漪瀾殿竄門時還說等小皇子大些要帶過來陪綺公主玩。想到江寶林的兒子有一天會和攏香的女兒玩到一塊,玲瓏有種不知何滋味的感覺。
玲瓏終於記全了制米粉的步驟,還學到了許多製作其他胭脂花粉甚至護膚保養品的方法,不過要全部熟悉,還是需要一點時間的。趁著春暖土軟,朱姑姑帶著她們到院子裡種鳳仙花,漪瀾殿後院開闢有一大片土地,是惠妃專門用來種植各種花草香料的,靠近溫泉湯室的地方還設有一間室內暖房,用來種植一些喜溫的花草。
種花還是每四人一組,玲瓏她們種,朱姑姑在旁邊看著,珠璣不喜歡跟玲瓏湊一塊,拉著碧絲去一邊,玲瓏只能跟紫縷湊一對。
「誒,你到底怎麼得罪她了,怎麼從沒見她給你好臉色?」紫縷瞅著珠璣她們離得遠些,小聲問玲瓏。
玲瓏歎口氣,把那天改名字的事告訴紫縷,紫縷還沒聽完就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原來是這樣,你不說我還沒注意,『珠璣』兩個字聽起來是……不過為著這個也不至於生你氣這麼久吧,咱們入宮為奴為婢的,改個名字算什麼,今天叫這個明天叫那個,名字又不是你取的,怪你有何用,真孩子氣。」
世上有種怒叫遷怒嘛,玲瓏用小鋤頭挖開土,漫不經心道:「大概是因為我太笨了,所以她才不喜歡我吧。」
紫縷卻頗認真:「要不你去給她道個歉吧,說你也不想連累她取這名字的,讓她順了那口氣,大家姐妹一場天天要見的,何苦每天冷著張臉,她難受你也難受。」
玲瓏歪頭想想,紫縷說的也是,以後大家天天都要在一塊,這麼僵著也不是辦法,珠璣能為名字這種事氣這麼久,每每對玲瓏吹鬍子瞪眼從不掩飾,想來脾氣挺直,說不定她就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人。紫縷的法子聽起來笨了點,但兩句好話,自己也沒吃多少虧,她決定找個機會向珠璣服服軟。
兩人只顧著說話,手上的活不知不覺就慢了下來,直到身後響起朱姑姑的罵聲:「你們兩個幹嘛呢,慢吞吞的,還不趕緊給我幹活!」
兩個人都是一震,不敢再開小差,專心種花。見玲瓏她們被罵,珠璣又朝這邊翻了個白眼,連碧絲都看過來。
她們四個人當中,碧絲的年紀最大,紫縷說,她們在香寮做粗使婢女的,也不會一輩子都一個樣,幹得認真幹得好,品階是有得升的,也有機會調到主殿侍奉惠妃娘娘或是調到漪瀾殿別的地方,原先跟紫縷她們一組的兩個宮女就是調走了,後來才增補了玲瓏珠璣她們兩個,碧絲在香寮這些年,朱姑姑挺賞識她,也許今年品階就能往上升一級了。因此碧絲就是她們幾個的領頭,連朱姑姑有時候派差事給她們四個,也會多囑咐一句「碧絲你看著她們」,雖然大家都是粗使婢女,碧絲的地位比她們高些。
每月到發放月錢的時候,都是碧絲從朱姑姑那裡領回來發給她們的。一日又到了發放月錢的日子,不知為什麼碧絲遲了些去領,朱姑姑又正好瞧見玲瓏,知道玲瓏她們住一個屋,於是隨口叫玲瓏拿回去。
玲瓏領回去分給紫縷珠璣,又把碧絲那份放在她床頭,才剛放好,轉頭見碧絲怒氣沖沖進來,看玲瓏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刮了般。
玲瓏嚇了一跳,回過神來討好對碧絲笑道:「碧絲姐姐,剛才在外面正被朱姑姑碰見,她說你沒去領月錢,就叫我把錢先拿回來了,你那份我給放在你床上了。」
碧絲一步步走近玲瓏,有一刻玲瓏幾乎以為碧絲會打她,沒想到她到玲瓏跟前,勉強扯了個笑,一字一頓道:「謝、謝!」轉身不再理玲瓏。
玲瓏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臉。